火伞高张,烈日炎炎。放眼望去只见孤凰岭上野草枯黄,土地裸露,木叶稀疏,岩石灼烫,一片焦灼枯槁景象。
一名村夫背着枯柴,拎着斧头,敞着衣襟一步一步走上岭来。这日头堪得炽烈难耐,村夫汗粒如豆雨,噼里啪啦砸下。
村夫喘着粗气,走到棵老槐树下。老树树干盘虬,树皮粗糙,枯槁树枝稀稀拉拉坠着几片黄叶。那村夫解下柴火担子,一丢斧子,刚往地上一坐,登时跳起来,大呼:“烫杀我也!”
村夫那个喃喃咒骂:“五黄六月害死了我!天干土旱哪来个收成?县里柴火打压了价钱,口焦舌燥还漏了葫芦,难呀难呀,便是回到家里这点柴火又能换得几个铜钱?”
村夫越是心急火燎里越唇干口燥。这在这时山里没由来起了阵热风,这风刮得没有半分凉意,反是掀起滚滚热浪,叫人难得消受。
热风掀得老槐树上稀疏黄叶上下翻滚,在这树叶声里竟是夹着若约水声。村夫正口干得难受,听闻水声,村夫心中惊诧,莫不是这山里还有未干涸的山泉?
村夫看了看周围,寻思:这里少有人来,不怕有人顺走了木柴和斧子。
村夫便朝水声传来方向寻去。不过多时,周围草木渐渐茂盛起来,哗哗流水声音清晰可辨。村夫精神一振,不由加快了步子。
眼前情景豁然一变。只见树木高大,苍翠葱茏,水草丰茂,青翠喜人。溪水盘折,蜿蜒潜行,水流澄澈,水光潋滟,烨然若仙家洞天、世外福地。
村夫俯身捧上溪水一饮而尽,只觉甘冽无比,凉得五脏六腑舒畅。村夫喝饱了水又闻到一阵暗香,不知是溪边生着什么品类野花,暗香涌动,沁人心脾。
村夫哪里懂得什么花草清香?只因浑身臭汗,腌臜难耐,就要解开衣服,冲个凉澡,不想他一个转头,登时头皮发麻,骇得肝胆俱裂。
原来树枝上面,不过一尺距离,盘着只手指粗细的翠绿小蛇,鳞片青碧,颜色艳丽,三角蛇头,眼睛朱红,看着颇为讨喜,却是那要人性命的剧毒之物,沾之即死的青竹儿蛇。
村夫手脚冰凉,身上汗水竟是比先前还多出几分。只听水流哗哗,枝叶婆娑,山间一片清净。
村夫看到溪水激流,撞至溪流中央,附着青苔的圆石上面,水珠飞溅,阳光折射,瑰丽烂漫。他又偷偷斜眼看那毒蛇,却见毒蛇盘着树枝,没有半分离去模样。
村夫手脚站得发麻,心里叫苦不迭。过了一会,他见那毒蛇盘在树上,一动不动,不由又起了侥幸心思,悄悄抬起右脚。
不曾想到,毒蛇顿时立起头部,摇摇摆摆,似乎发觉了什么。
村夫见那毒蛇吐着鲜红信子,忽然张开蛇口。尖利毒牙、粘稠涎水,只骇得村夫三魂去了两魂,七魄丢了六魄,战战兢兢,涕泪俱下,只是上把无上天尊山神土地,下把酆都鬼神城隍将军,能念到的全给念了一遭,就连毒蛇缩了身子,盘回树上,也没发觉。
等到村夫发现毒蛇没有咬到自己,只道自家一番天上地下祈祷有用,心里涌上一轮狂喜,谁曾想到,乐极生悲,福祸相依,只听“噗通”一声,溪水卷着块卵石无巧不巧砸在毒蛇边上。
毒蛇受了惊吓,张嘴便向村夫咬来,村夫眼前一黑,只来得及想:我命休矣。
“啪嗒”毒蛇跌落地上,挣扎几下,僵死过去。
村夫还未回过神来,就见一名身穿褚衣、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拄着拐棍神色慈祥站在溪边。
村夫回过身后本想同这婆婆道谢,不过转念一想,这深山老林里哪里有什么老婆婆,还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降蛇本事?怕是叫他撞上了山魅精怪!
想到戏台演得山里吃人的老妖,剥皮的山魈,村夫面无人色。
老婆婆知他惶恐,和眉善目地说:“你这山里人啊,婆婆我并无恶意。我若要害你干嘛还要救你呢?”
村夫一时寻不出毛病,又见那老婆婆相貌和善不似妖魅,勉强按下恐慌,问道:“谢谢婆婆救我。我若能平安回去,一定在家供奉婆婆牌位日夜孝敬。”
老婆婆闻言重重一叹,听得村夫心里一阵打鼓:“供奉牌位倒是不必了,只要帮我一事就成。”
村夫心道:只要不是要我心肝,挖我肠肺就成。
老婆婆好似听到村夫所想,笑道:“不是要你心肝,也不是挖你肠肺。此事于你不过举手之劳。”
村夫这才放下心来:“婆婆你说。”
老婆婆说道:“这山里怕是马上要迎来场大劫难,山间的飞禽走兽无不匆匆忙忙逃命去了,等会你从我这出去也赶快下山吧,切莫贪心财物,误了性命。”
村夫这一惊非同小可:“那是什么劫难?”
老婆婆哀叹一声:“是场不晓得什么时候烧起的山火。那火烧到你跟前以前,你见不着它,烧到了跟前了,就是火烧了眉毛,定逃不了性命。”
“婆婆现在跟你说的,你牢牢记住了:你放柴火那片土坡有颗枯死槐树,那颗槐树距地三尺高,正北方向,抽出了一支嫩枝,你去折它下来,等到劫难过去,你还若还记得婆婆今日的救命之恩,就把那树枝重新插回这里。”
村夫一想没发觉什么害处,就答应了下来。
只见那老婆婆衣袖一挥,村夫身体一沉,猛地惊醒过来。天上日头西斜,天色已晚。竟是他靠在土坡下面睡着了。
只是梦中情形清晰可见,那老婆婆样貌仿佛也还近在眼前,村夫刚刚站起身子,就见一条死蛇“啪嗒”掉在地上。
村夫想到梦里惊险顿时面如土色。他也顾不得柴担和斧头,三步两步爬上山坡到那槐树跟前,只见离地三尺,正北方向果然抽出一只青嫩新枝,叶片似舒非舒,十分喜人,叫村夫惊得坐在土上。
想到那老婆婆说得山火劫难,村夫折了青枝,揣在怀中,就连柴担和斧子也顾不得朝山下就跑。
到了半山腰,遥遥见到一名村妇领着两个孩子焦急守在一间草屋前面。村夫看到妻儿,着急之下,冲着三人大喊:“走!走!”
村妇不明所以,但是见到村夫慌张模样,心里也慌乱起来,拉着两个孩子,一家四口慌慌张张朝着山下跑去。
刚刚逃到山脚,村夫迎面碰上了劳作归家的表亲。
表亲见到四人这副火烧眉毛模样,还道有山间野兽追逐他们,待他举起锄头,定眼一瞧,偏偏又找不到野兽踪影,纳罕问道:“你们在跑什么?”
村夫就把白天上山打柴,遭遇毒蛇,碰到老婆婆的事一一说了,还拿出怀里的青翠槐枝作为凭证。
村妇听了事情始末号啕大哭起来:“这是什么劳子山火?害得我们离家,身上没一颗铜子。天杀的,叫我们一家如何过活啊?”
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村夫听着妻儿哭声一阵烦乱。
这时那表亲挖苦:“你怕不是被什么精怪迷了心智吧?你看山上,假如真有山火,我们怎么会连一点火光都看不到?倒是现下你们一家就是去邻县投奔亲戚也没有盘缠。近年天气干旱,庄稼少收,你又叫你的妻儿如何过活!”
村夫听了就要争辩,但是当他回头,只见山林阴森,山路黑漆,月色黯淡,一片静谧,别的姑且不论,哪有半丝山火迹象?
表亲劝道:“即使你还是不信,至少你先回去取点银钱,然后你们才好去邻县投奔亲戚吧。那样即使有山火,你们也避开了劫难,假如没有,你们回来岂不是更好?”
村夫顿时觉得此言有理,加上山上森黑,心里又起了侥幸:看这模样山火或许真不是一时半会就会烧过来的,既然这样,柴担和斧子也就罢了,钱财却不妨都拿出来。
想及此处,村夫便叫妻子拿了槐枝,随儿子以及友人待在山脚,自己返回山上。
山路坑洼,树影摇摆,丛林静谧,万物宁息。待到村夫走到自家草屋,云翳恰好遮盖住了天上月亮。
看着漆黑夜幕,阴翳房屋,村夫不由自主想到白日遭遇,心跳咚咚如雷。
村夫摸到自己家里,翻着火折,于打着的赤红火光下,村夫没个由来心里恐慌,赶忙借着火光,摸到了床铺底下,扒出装钱的陶罐。
村夫抱了陶罐,摇灭了火折,正要出门,忽然发觉自家还被赤红火光映着。
村夫抬头往外望去,只见屋外漫山遍野,烈焰熊熊,热浪翻滚,火光冲天。天地之间,一片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