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幽幽,日月煌煌,玉梯折转,祥云蒸涌。两位神人于云缭雾绕回廊之间赶往妙园。
只闻左首神人抱怨:“只闻’天道无情’,谁知那日大会以后,紫微、勾陈二位天尊竟是一并讨要花仙,青华天帝亦是不舍。纵那花仙姿容皓皎,天地钟灵,此举仍是大坏了天界之规矩。”
右首那位神人搡搡左面神人。但闻右首神人轻轻咳嗽两声,以袖掩面,四处张望,见曲折云雾变幻,不见人影,这才放下心来埋怨自家同伴:“贤弟啊,你是嫌这些日子挨罚的天人不够多吗?”
左首神人不言,面上忧色不散,是已右首那人继续说道:“四方天帝皆乃大道显化不世尊者,诸位天君皆乃众生之首乾坤栋梁,你一刚刚转生之天人,道法还能高得过四方天尊、诸位天君吗?花仙于丹元上吉之日降生,乃是诸天公认了的上善之善、大吉之吉,你看天界上上下下谁能说得出她的不好?”
左首神人忍不住反驳:“然太阴天君、金池娘娘等一众天神均不如此以为。”
右首神人只道周围无人,不屑笑道:“所谓恶语不过是些狭隘之辈见花仙风采盖过了自家,心怀妒忌,以恶语编排。但花仙之美就连勾陈天尊都赞誉有加,她们最后丢得也不过自家的脸面罢了。”
右首神人谈及花仙神采飞扬,洋洋忘形:“要我来说,什么月宫娇娥?同花仙相比,不过庸脂俗粉!什么金池天女?就是同花仙当个梳鬓丫鬟都不配!”
此言一出,云缭雾绕之中一人勃然色变,眉梢含煞,俏脸冰凉,就要教训这不知好歹的神人。
孰料那人刚踏出一步,便蓦地被一只手搭上了肩膀。
“还好还好,不算太晚。”
听到熟悉声音,那人动作一滞,只听玄陵拉着那人说道:“陪我走上一趟,别的等到回头再说。”
玄陵不等那人回答,拉着那人调头就走。至于两位神人,听闻云雾里边动静,各有各的惊惶不谈。
那人正为玄陵用力抓着,眉头深深拧起。待走出云池,烟霭散尽,露出那人真容,只见她:上穿启明连理襦,下系鹅黄百花裙,头饰红玉朱璎饰,足登白雪靛花靴,亭亭玉立,形如芙蓉出清涟,眉眼含煞,好似红梅戴霜雪。
那人正是西方金池娘娘座下圣瑛神君。
圣瑛神君思量两人定是跑得没了踪影,朝着玄陵怒目而视。玄陵只作不知,圣瑛唯有熄灭了心思,平息了杀气。两人避开来来往往的神人来到天界北街。
玄陵身为惊蛰神君府上常有烟霞翻涌,瑞气冲霄,偶尔霹雳乍响,紫雷腾飞,门口老匾古拙,青石锃亮,头顶大书“圣心惊蛰天君”,尽显雄浑之气象。
待到进了府内,方知洞天之内,漫山遍野,皆桃花烂漫,房前屋后,尽焕然红霞。缤纷绚烂,芳香四溢,九条雷龙周游如梦桃林之间,惊蛰时节,便会拉着神君座驾游行三界,赐福九州。
且说玄陵拖着圣瑛神君回了自家府邸,但见大堂之内除了陆涵尚有二位神女。一人螓首蛾眉,身姿娇柔,一人形容姣好,云鬓蓬松,一似月下伊人,一如仲春海棠,二人分别是月宫舒娥神女、云部流云仙子。
陆涵身边挨挨挤挤堆着一摞吵吵嚷嚷,叽叽喳喳的大绒球,陆涵神情无奈。此皆几位造化女神杰作,玄陵一面抱怨,一面却又将之养在府上,久而久之,成了一大“祸害”,揭瓦拆屋,无所不为。
圣瑛虽然知道玄陵这些作为,如今见了,却亦忍俊不禁,又是好笑又是疑惑问道:“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然而圣瑛转头见到玄陵等人表情肃穆,只听玄陵认真问道:“圣瑛,你对那丹元大会上生的花仙有何评价?今日我若是不出现,你会对二人动手么?”
圣瑛正要说话,蓦然色变。房内诸人心照不宣对望一眼。
片刻以后,圣瑛深吸口气:“若非玄陵过来得及时,我只怕是……”
圣瑛快速扫过众人一眼,心里一跳:“大暑小暑二位姐姐怎么不在?”
陆涵答道:“大暑神君性子急躁,被打进了清微天,小暑神君则一并受累。”
清微天乃位于天界之穹顶天人之牢狱,如今一向冷清的清微天可谓热闹之至。
圣瑛抱起了占领椅子的绒球,坐了下来,魂不守舍地挠着怀里绒球。
舒娥轻轻说道:“这位仙子,倒也没做什么,只是但凡她到了哪里,哪里就一片混乱,神人均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神女则是勾心斗角,耍些阴谋诡计,搞得天界一片乌烟瘴气。”
“实不相瞒,若非元君还有流云姐姐及时唤醒了我,我怕亦在劫难逃了。”
众人思及面对花仙流露出的浅薄之态,心下惭愧,更兼戚戚然。
圣瑛心神不宁,将那绒球的毛带了一带,绒球咿呀一声,跳到地上。
圣瑛豁然站起:“现在一和那个花仙扯上关系就不正常。这种祸害就不该叫她安安稳稳呆在天界!”
玄陵神色微变,谨慎盯着圣瑛,圣瑛一时气恼脱口而出,很快反应过来,神色亦是变了一番。
流云苦笑一声:“这个花仙啊,确实邪性得很,便是那天宫里的几位亦受到了她的影响,再这么下去我怕我便分不清孰真孰假了。”
众人越是深思越是后怕。舒娥轻轻说道:“若是我们一靠近她就会被影响到心性,难道得一直都着她不成?”
陆涵摇了摇头:“就怕最后想躲都难。”
玄陵支着下巴,意有所指:“其实既然我们能反应过来,想来于天界亦有不少神人察觉了不对的。只是如今天界情形怕是真正清醒着之人才不敢随意做声。”
众人面面相觑,苦笑连连。
陆涵因为早年际遇虽然知晓有场劫难,却亦不知这劫难因何而起,凭何而发,又当如何消泯。就在大家思索之时,木梁震动、瓦片崩塌,众皆大吃一惊——
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墨云汩汩蒸沸水,黄尘黯黯遮天光,天宫巍巍如纸糊,北街鼎鼎哭声长,轰轰隆隆,摇摇晃晃,战战兢兢,慌慌忙忙。
众人冲出惊蛰神君府邸。陆涵朝那天边一望,登时唬得心惊胆战、半晌无言。原来于那天界北面有一支柱,名唤一元,上撑天阙,下抵黄泉,如今竟折作两半,在这轰然声里坠落凡间。正是:
地动山摇天柱摧,平山覆海神峰折。
青苍飞岩浮重云,黑烟惊雷冲星河。
赤焰炙浆激红花,灰云寒雨洗骇厄。
欲问一元因何折?美人一笑天地阖。
一元倾覆,万物寂灭。陆涵回来神来,随手抓一北街上神人,喝问:“天界这是出了何事?”
神人认出陆涵等人,不敢不答:“此事还与那位花仙有关。丹元大会以后,勾陈天帝对其念念不忘,数次往妙园,讨要花仙神籍,却始终不得青华天帝允许。今日也不知为何,二位竟是动起了手。”
神人偷偷看了众人一眼,观其神色补充:“二位陛下若打出了火气,我一小小天人别说靠近,就是逃跑也来不及。”
陆涵之其所言属实,沉默片刻,最终宽慰两句,打发走了神人。
所谓“一元天柱”放在天界又有个别名,唤作“没边没际没有峰”。于下层天界,近乎处处可见此峰踪迹,然无天帝一般神通,寻常天人,前进百日,不可靠近一步,后退百日,不可远离一步。
圣瑛好容易从这震撼之中回过神来,惊道:“没有峰既是天柱,又镇压六宫之魔头,如今神峰倒塌,魔头岀世,只怕这种时候还要加上一场魔祸。”
众皆无言。幸而不过多久,天色放晴,想是因为一元神峰之垮塌,二位天帝这才克制住了脾性,各自收手。
经此一番磨难,天界之上,金殿玉廊簌簌坠,仙锁宝瓶哗哗碎,天人无言,满地狼藉。玄陵家里九条雷龙,一筐绒球,皆受了极大惊吓,到处乱跑。
玄陵先是叹了一叹,忽而看了陆涵一眼:”我闻劫难来临大神通者‘善以易,善其身’。只是如今情形,我倒觉得天宫上诸位,比之寻常天人,入劫更深啊。”
陆涵若有所思。见他望向九州,摇了摇头:“如今劫难齐发,上至天帝,下及蝼螲,我等皆已身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