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太太素来铁青着脸这种疾言厉色的表情是挺不过几刻的,又兼颖姝这样一顿真心言语,她更是眼眶湿润,泪莹莹地道:"好孩子,是祖母不好。"
颖姝却是摇着头,"祖母,我知道的,您说人在世上,总该立身正些才好。孙女不是不知道这些,孙女也不想骗人。只是孙女自己会有分寸的,孙女不会歪的,您放心。"
汪老太太听着,心中却早就暗暗后悔了自己方才过于苛责颖姝,明明就不是这孩子的错处,自己倒是显得冤枉了这个孩子。更何况,有过错的,该死的,明明是那些匪徒,与自己的孙女又有何干系。
祖孙二人这般便是互相抱着,又是一顿涕泗横流。
“姝姐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总觉得在这大宅子里孤零零的。只是你一直不敢表现,生怕别人嫌弃了你去。今次在祖母这里,你若是想哭,便哭出来罢。”
颖姝自然放心汪老太太,也顺从地大哭了起来。
把从穿越以来的种种委屈憋闷伤心愤怒全然都发泄了出来。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流泪的人,便是从前在现代,自己也不觉得遇到什么伤心事情大哭一顿就能解决问题,所以她也从来不哭。
可是这次,她才发现,大哭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好歹能舒缓心情,给心灵暂时的休息。
细细想来,古代的家里虽然富贵至极,可是那些事情却是一件接着一件的,根本没有停息。
不过大哭一场,汪老太太则是对着颖姝道:"是我让沈家公子把那些人扣住的。你父亲的性子,可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来的。这件事情,还得你自己来,等你有了盘算,再告诉你父亲。"
颖姝疑惑:"祖母,您?"
汪老太太抹了抹眼角的残泪,便是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缓缓从容道:"你父亲的性子不会再有人比我还要了解了。这件事情若是为了家门名声,自然便也只能悄悄的处死,可若是涉及到了朝政风波,你父亲畏首畏尾的,如何能成事?"
颖姝面色凛然一变,她却是根本想不到这些,她所以为的,不过是后宅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罢了。
汪老太太仔细端详着颖姝的神情,"怎么?怕了?"
颖姝本能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只是……不是说女子不能管前院的事情么?若是涉及到官场,岂不是……僭越?"
汪老太太冷冷一哼:"所谓男主外女主内都是给蠢货的说辞罢了!我朝女子虽不明面过问政事,可哪一个心底里不得有杆子称的?这些不过是为了涨涨你的见识罢了,必得瞧明白了咱自己家的形势,以后嫁人了才不会被生吞活剥了。"汪老太太叹息着:"我朝的规矩,门当户对,以后你怕是少不了要嫁入高门大院,我虽有心给你寻个简单的人家,只怕到时也由不得我做主了。"
颖姝感激地看着汪老太太,这已然是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之下汪老太太所能尽到的最大的限度做的事情了。
"你敢不敢再去看那些匪徒?"汪老太太不放心,又问了颖姝一遍:"或许会有些残忍,会让你记起那些不好的回忆。只是咱们女子唯有心智坚强,才能护好自己。"
颖姝很赞同汪老太太的观点,在这样的时代局限性下,汪老老太太还能有这种意识已经属实很是先进了。不过,颖姝却是笃定了自己不会害怕,虽然会有些恶心,虽然会有些不好的回忆。可是亲自审问犯罪凶手,是自己这个当事受害人该有的权力。
虽然装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时间长了些,可是颖姝还是确定自己骨子里还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的。
再次见到那七个匪徒,他们已然完全变化了模样,几人皆是被捆绑束缚,口中塞着布条,更是赤着上身,留下了数十道鞭痕,甚是触目惊心。几个人皆是打着瞌睡。
沈斌守在颖姝身后,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道:"不好意思,忘了给他们穿衣服了。"说罢,他便赶忙给一边的侍从使眼色,"去去去。"
颖姝一挥手,"不用了。"
连更大尺度的情景都见过,如今这些,又算什么。
"问是问不出来的。"沈斌低着头小声对着颖姝道:"威逼利诱,严刑拷问都用上了,都没人说是谁指使的。这些人一个个竟是都打算咬舌自尽,这才拿着布条防着他们自尽的。"
"咬舌多疼啊,怕也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的。不用怕。且……"颖姝顿了顿,"我相信大姐姐和公主府,大概能查到是谁了。"颖姝浅浅一笑,丝毫不像刚刚受惊过的女子。
沈斌有些惊奇,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是见颖姝早就昂首自信地去了那几个匪徒前面。
明明是肮脏龌龊的地牢,便是自己每每踏入都不觉抵触嫌恶,而这眼看着弱小的女子,却是连眉都不眨一下。
然而在颖姝心中,却是强行忍着恶心。
她看着眼前一个个曾经暴虐凶残的男子,心里早就上下翻涌觉得无数次恶心了,恨不得眼下便将那几个人给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以此来给香梨报仇。
可是,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的。
"沈公子,可否能帮我取些冰凉的盐水来?他们睡的这么安生,怎么配呢?"
沈斌跟在后头,却是震惊不已,他哪里能料到,这般柔弱的女子,竟然有这样许多幅面孔。
竟是这般狠辣。
他懵懂地应着,只见那女子小小一个人,竟是好似生出了万种气势似的,从容、冷峻、清醒中带着愤怒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公子……"底下的下人亦是有些不不知所措,忙地请求沈斌指示。
"听汪姑娘的。"沈斌摇着头,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还能有什么花样。
"哗哗"的声音,几个大汉便被掺了盐的冰水给浇醒了,瞬间几个人便是发出了"呲呲"的叫声。
颖姝命人搬了个椅子放在离那几个大汉两米外的距离,饶是如此,底下的侍从还是觉得有些近,"姑娘,是不是太近了些。"
颖姝嫣然一笑:"沈公子这不是栓的紧么?不会有事的。"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或惊慌或痛苦或是愤怒不平。
"几位英雄,真是许久未见啊!"颖姝自顾地喝着茶水,然而茶水有些涩,为着面子她却只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将那些苦涩全然吞下。
就好似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是一样的。
颖姝看着大汉二,想起那日这个男子是最先起头闹的最凶的,目光瞥见他那一身横肉便更是觉得恶心,也不多问,先对着身后的人道:"把他阉了罢。"
方才还满脸横肉不服的大汉二瞬间便慌了神,旋即便是挣扎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大概是想要说话。
颖姝将头给转了过去,背对着那些人。
沈斌上前打趣着:"姝妹妹,你这……可不是闺阁小姐该干的事情罢。"
颖姝淡然一笑,虽然她并不是很愿意与沈斌有过多的交集,然而无论是沈斌救了自己还是为着这件事情尽心尽力,她都是感激的,因此倒也不那么抗拒与沈斌说话了,"沈公子,想来也不会说出去的罢。"
沈斌却是起了促狭之心,"姝妹妹怎么便笃定了我不会说出去呢?"
颖姝随意拨弄着手边的碎发,轻轻理了理,目光悠然一转,似笑非笑。她轻轻凑到了沈斌耳边,倒也不在意这样的举动是否会过从亲密,用就只有沈斌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知太子殿下可安好?私自出宫与您相见,果真是兄弟情深呢!"
沈斌一愣,不觉睁大了眼睛,不由得狠狠瞪着颖姝,"你……你敢说出去?你疯了?"
颖姝含着笑,恭敬地屈膝行礼:"那就请沈公子可容我说的做,并且今日这件事情,相信沈公子也自有分寸。"
看着沈斌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颖姝心中倒是有些得意了起来,她转过身去,看着那些人,冷声吩咐着道:"动手罢。"
不过颖姝方才话语虽是冷漠不在乎的模样,此刻真有那样的事情她却是不自觉地转过身捂着眼睛不敢去看,只能听着那一声声惨叫咬碎一口银牙,面上已然是要气炸了的神情。
突地,颖姝隐约看见眼前一抹血色,睁开眼一看,竟是沈斌将自己的铁锈红透笼纱绣云竹纹的袍子展现在了自己面前,挡住了一切她不想看的情景。
而沈斌就站在自己身后,替自己挡着,手伸的长长的。因着沈斌比自己高出不少,这样下来护着自己,颖姝倒也不敢到束缚。
等着惨叫的声音越发尖利,那大汉竟是晕了过去。又等着那些侍从将血腥给清理干净之后,颖姝才缓缓转身。
则又是一幅冷漠淡然的样子。
"这就是惩罚。"颖姝冷漠地看着眼前众人,"你们还有谁想试试这滋味?若是不想,就主动招供了一五一十说出来便是,虽是免不了一丝,但好歹还能有些男儿的尊严。"
说罢,颖姝便是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沈斌不知道是第几次愣住了,他拍一拍脑门跟了出去,却是见着刚刚走出地牢的颖姝正伏在石阶上泫然哭泣,更是无助地干呕着。
恶心、惊恐、愤怒、无助,种种情绪交叉在一起。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呢?沈斌不由得很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