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尚食面上坦荡无谓,更是凛然间好似含了必死的决心一般,“妹子,我知道咱们倒也不算是太过数次,你不信我是肯定的,只是我做我能做到之事罢了。我真是不忍太上皇遭此劫难,若是妹子不相信,大可今日拘捕我便是。”
颖姝细细打量着甘尚食周身模样,只见她一身粗布衣衫,瞧着不过是个普通的仆妇模样,倒还真和宫里倒打扮没什么关系,饶是如此,颖姝还是存着最后一丝谨慎之心,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道:“甘姐姐先回去吧,我一个女人家,也不好做什么的。”
甘尚食是个爽利人,见颖姝如此倒也不强求,微微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张妈妈端着果盘走了出来:“姑娘觉着,这位甘尚食可信么?”
颖姝瞧着门外,“大约……是可信的罢,我与甘姐姐共事许久,她的为人我是放心的。只是再放心,也不得不谨慎些,不然一个不谨慎,以后便更加是难办了。”
“姑娘为了姑爷与皇后娘娘,真是辛苦了。”
“是么?”颖姝却是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辛苦的目的来,真的是为了自己这些利益相关之人劳心劳力么?
恐怕并不是。
就好像沈斌这般周折或许有太子李沅的因素在里面,可按着自己对于沈斌性格的了解,便是如今坐在太子之位上的人不是李沅,而是什么旁的人。只要那人是个好太子,是个好君王的料子,大概沈斌也会是一样的选择。
归根究底,还是那骨子里藏着一腔热血使然。
她的男人,骨子里是藏着大义的男子,是心系家国天下之人,他不会允许有损大歆江山太平之事出现。所以哪怕明明眼前是荆棘遍地,是许多废力气且无法讨好之事,沈斌还是会选择勇往直前,而不是仅仅是思量着自己的利益得失便做出决定。
而自己,或许是受到了沈斌的影响,渐渐地心中竟是好似也有那么一丝热血了。
也或许,是自己骨子里便有。
想想无论是前世的王淼淼,还是现世的前几年的汪颖姝,一直都是在为自己活着罢了,整日里的状态,也不过是浑浑噩噩想要过一日混一日,什么大事都没有做成,好似混吃等死的日子也挺快乐。
至于什么理想啊,抱负啊,好像都不那么重要,生活的追求只有那么一种:活着就行。
如今生在这么一个家族中,又嫁到了公主之家,可以说是离权力中枢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从前对于自己遥远不可及的事情,分明就在自己眼前,甚至可能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变化。
突然间又觉得,若是能和沈斌一般,通过自己的努力手段去改变局势,做出一些可能会有利于大歆的事情,或许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再想到自己的丰哥儿,还有自己如今肚子里的那个,将来可能还有什么第三个第四个,将来的局势,可能还和自己这些孩子息息相关。每一个选择,每一次行动,都可能在若干年之后影响到自己孩子的生存生活环境,种种来说,意义都无比重大。
虽然选择现在的自己与沈斌的安逸可能是最容易损失最小的选择,可若是从长远来看,很显然未必如此。
况且还有颖嬛、还有若彤、还有沈斌的李沅,这些人都不是自己的陌生人,是自己想要有可能会付出全部力气保护的人。
“你不必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地活着,你心里藏着热血,想做什么事情,大可去做。我都在背后支持你。”
这是沈斌最常对自己的说的话了。
当时颖姝还不愿相信,自然这些话不会放在心上,也不敢放在心上,后来渐渐地也就不那么当回事了。
然而仔细回想起来,自己分明已然在无形之中将这句话刻在了心中,并且这些话已然深深地影响到自己了。
“或许,真的是因为沈斌罢。”
是沈斌改变了自己的心性,又或者,是沈斌将自己心底里原本就有的心性给激发出来了罢。
“如今只盼着,姑爷能早些回来才是。不然这么些事情,姑娘应付起来焦头烂额的,这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张妈妈叹息着。
“可是妈妈,我怎么觉着,就算是沈斌回来了,我也无法全然安心啊!”颖姝对着张妈妈尽力一笑,却怎么都掩藏不住自己面上所显现出来的疲倦。
“是啊,”张妈妈会意,心疼地道:“单是皇后娘娘这一件事情,便足够教人难受担忧的了,更何况,还有别的……”
“是啊!”耳边响起了了打雷的声音,“如今这天色,简直是一天一个变数,谁又能知道,今后会是怎样的呢?”
今次的雷声带来了不小的风雨,连着几日下下来,京城都不免有些内涝,所幸宫城以及达官贵人们所居住的坊地段极好,排水系统都不错,这才免遭雨水侵袭之苦。
只是心里进去的风雨,却不是能够轻易那般便消解的。
便比如宫城之中再一次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皇帝李明与皇后颖嬛的关系,仿佛更加不好了。
大概便是和皇后颖嬛越发勤恳去见太上皇夫妇有关。
起初皇帝李明对于皇后颖嬛去拜见太上皇夫妇之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有不满,然而碍着情面倒底也只是稍稍提醒了几句,谁知皇后颖嬛竟是恍若未闻一般连着几次明目张胆地拜见太上皇夫妇,终于使得皇帝李明忍不住了,下令皇后不许探望,于坤宁宫中静心安养。
以上消息来自于颖嬛的贴身侍女的月纺的友情提供。
“皇后娘娘早就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便是先命奴婢出宫了,奴婢出宫后也不敢回汪家,只得回了自己的本家,今次是特意换了装束拐了七拐八拐才敢来见三姑娘与姑娘说这些的。如今皇后娘娘在宫中,形势实在不好啊!”月纺对着颖姝哭诉道。
与月琪一样,月纺同为颖嬛的贴身亲信,虽然不如月琪在颖嬛心中得力些,然而却也是在坤宁宫中地位第二高的女史,从情感方面上来看,月纺是可以相信的。
从利益关系上来看,月纺跟着颖嬛这么多年,两人早就捆绑为一体了,利益亦是趋同;且月纺家人的性命还掌握在汪家手里,这般看来,月纺还是可信的。
“好,我知道了。”颖姝郑重记下这些话语,倒是不由得多存了几分心思,问了问有关于甘尚食之事。
“甘尚食也是可信的,也算是皇后娘娘的亲信了,娘娘平时有什么吩咐,若有能用上的,也会教甘尚食去做。且甘尚食一早便偷偷去照顾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了,三姑娘倒是可以放心。”
颖姝很是意外:“一早?”
月纺回答道:“真是一早,自从陛下说太上皇要在南宫安养后,甘尚食便是偷偷在为太上皇打点了。只是那时皇后娘娘还都什么都不知道,只当无事,还是后来有一次皇后发现的,原来甘尚食,早就开始暗中帮衬太上皇与太子殿下了。”
颖姝一动,“太子殿下?难道太子殿下的处境也很是艰难了么?”
在看到月纺的眼神回答后,颖姝心里更是凉了半截,却有了可怕的预感,“陛下这次禁足姐姐,怕不是为着废太子。怕……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颖姝的预感,实在是准确的很。
不出五日,宫中再次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李沅的病情更加不好了些,于是又有朝臣上表,称太子李沅身子羸弱,实在不宜再处储君之位,还请皇帝三思废除太子之位,令立一位身体康健将来可以辅助大歆江山的太子。
皇帝第一次坚决不同意,到了第三次废太子的提议再次出现时,皇帝李明便是“含泪遗憾”同意,下旨废除太子李沅之位,改立大皇子李汲为太子,封原太子李沅为庆亲王,于南宫中安养身体。
果然,皇帝李明将沈斌给遣走,便是肯定要在此其间将太子李沅废除,令立他自己的孩子。
群臣议论纷纷,却也无可奈何,君命难违,也只能如此。
在改立太子的旨意下达第二日,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贵妃杭氏,诞育太子有功,着册封为皇贵妃,制次皇后,百官朝拜。
国朝从前是没有皇贵妃的,皇贵妃的先例,还是先帝肃庙在时为了太上皇帝生母纯禧贵妃而设立的,彼时正是孝仁显皇后与纯禧贵妃争斗最为严重之时,先帝册立皇贵妃其实便是暗含着废后改立纯禧贵妃之意。
皇贵妃并无品级,说穿了其实是与皇后一般重要之人,凌驾于任何嫔妃之上,身份远超一般嫔妃。皇帝如此旨意一出,群臣便是又开始猜测起来了,皇帝是不是要废除皇后之意。
人人都明白,帝后之间的关系,怕是已然到了冰点,或许皇帝废除皇后,便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偏生就在人人欢庆令立太子之时,皇后颖嬛却是未有出席,有官员目睹,皇后颖嬛亲自带着一众亲信侍卫前往京郊将士冢,击败在此前战争中为国捐躯的诸多士兵。
在节庆吉日里行祭拜的白事,便是显然与皇帝唱反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