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斌从前便是落泪,也绝对不会如今日一般落下这么多眼泪,他的泪腺里的泪水其实根本不少,很快他便抱着颖姝大哭不止,极其崩溃。
在颖姝印象之中,沈斌不是一个怎么爱哭的男子,大约什么事情他都是一笑而过,最多是攥着拳头表达愤怒伤感等情绪,似是今日这般崩溃,还是头一次。
“我没有大哥哥了,大哥哥对我这样好,他是为我死的……”沈斌如今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来回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
其实颖姝这般被沈斌紧紧抱着,尚且觉着有些疲倦,因着产后的缘故,自己多多少少只想躺着歇息。然而她心中本就想着沈斓之事,便是怎么着也躺不下去了。
这样的日子,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该要摆出何种心情心境去面对了。
一方面是自己能平安生下孩子的喜悦,另一方面则是沈斓去世的悲伤。
沈斓是个极好的人,当初那般极力撮合自己和沈斌,在自己与沈斌吵架之时极力撮合,那般热心,那般温和体贴,是一个极好的兄长。
他给予沈斌的理解与关爱,自己作为沈斌的妻子,也是同样感激的。
犹记得当日心意未明之时,沈斓出面在两人只见奔走劝说,这便不是一般的感激了。
到后来,处处为沈斌解围,处处帮衬沈斌,更是为了沈斌自己亲上战场。想到此处,颖姝心中更是惊慌,若是今日去战场上的是沈斌,那么今日死讯的主体,该是沈斌。
“若是大哥哥不代替我,如今怎么会……是大哥哥,救了我一命啊!”沈斌哭到深处,只抽泣着。
颖姝忙地拍着沈斌的胸口给沈斌理气舒心,又忙地随手取过小药瓶,从中倒出两丸理气舒心的药丸给沈斌服下,才算是将沈斌的心给抚平了。
等到沈斌舒展气性之后,只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颖姝,眼神之中尽是歉疚,“我……颖姝,对不起,我不该哭的。咱们的孩子出生了,是高兴的事情。我……我……”沈斌忙地用手袖子擦着眼泪,只是却好似是怎么都止不住一般似的。
其实连颖姝自己都控制不住眼泪,纵使有着新生儿带来的喜悦,可实际上亲人生命的逝去也足够教人伤心满怀,这般下来,这样的喜悦便是显得淡了。
甚至可以说在亲人的逝去面前显得极其微不足道了。
“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啊!若是还想哭,就哭一哭罢,大哥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颖姝也甚是低落地道。
沈斌依旧是低落不已,便是趴在颖姝身边捂着颖姝的手就这么一言不发。
直到晚上,沈斌才缓缓对着颖姝道:“孩子的名字……之前叫你起来着。”
颖姝之前想了几个,却总是犹豫不决哪个好,如今这般丧讯传来,连着这个孩子来的都是那般意外,自己又如何能真正想好。便是不得才是真正开始想着。
她想了半晌,终于想到一个,便是道:“就叫丰哥儿罢。”
“风?哪个风?”
“仓廪实的丰。”
“丰收,丰年?”
“是啊,”颖姝长叹一口:“如今,我也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只求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咱们沈家也能平静宁和,过好日子便是了。”
平淡宁静,才算是好日子,才是最大的满足了。
“好,就叫沈丰。”
颖姝又卧床了几日,才算是能下地走动,只是饶是这般也不能被允许过多的出门走动,生怕是颖姝受了劳累等等。
颖姝唯一能获取外部消息的来源,便是沈斌那里了。
在沈斌连着几日都讲些好消息给颖姝之时,颖姝终于忍不住了,并且强烈要求沈斌给自己说准确而全面的消息,最后沈斌抗拒不得,便只得照实说了。
“白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只求请陛下去做客,只要国朝交出五千万白银,便能恭请陛下回朝。”
“千万白银?白部这是疯了?”颖姝甚为震惊,“哪里会有这么多钱财?便是凑上整个国库,都未必能成罢。”
“是啊。”沈斌也甚是愤恨地道:“白部怕是想要吃空咱们大歆。当白使传来白部旦尚国王之消息时,宫里皇后娘娘当即便是将自己所有金银细软都拿出来了,只是这又能顶什么事情?后宫之中,太后以及两位太妃也跟着倾出财物,只是前朝的意思,倒是不怎么认同?”
心中的大石倒是有一种即将落地的感觉,按着历史的走向,她心中的危险感越发明晰,从中生出无数的恐惧来,她睁大了瞳孔,心中言语便是脱口而出:“难道是……想要另立新帝?”
看着沈斌为难的神色,颖姝便知道了。
“何人提出?不会……不会是我父亲罢。”颖姝又开始莫名担心起自己的娘家来。
“你可是忘了,岳父前些日子便是托病不出,早就不上朝了。只是兵部尚书余潜与三杨阁老立主另立新帝,不让白部有所要挟,要让白部知道国朝是骨气硬的。”
“可通过了?”颖姝一愣,越发觉着惊雷将至,所有人都恐怕无法幸免了。
“还没。”沈斌摇着头,“这种事情,铖王殿下怎能做主?便是只有请太后决断了,太后这边,悬而未决,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悬而未决。”颖姝念叨着,只是心中却早就想到了结果。
“不行,你得告诉父亲,这些日子便是什么都不说才好。只依旧说是病着,谢绝所有人探望才好。”颖姝紧张地抓着沈斌,惊慌万状地道。
“好。”沈斌看着颖姝,郑重道:“我一会儿便派人去。”
颖姝又问:“那大嫂子呢?”
“大嫂子……还那样罢。只是总比前几日好多了。”
且说金氏自从那日听到沈斓死讯之后,登时便是惊的晕厥了过去,醒来之后便是整整哭了一日一夜,后来长公主亲自去采菊园看望照顾金氏,并亲自给金氏照顾汤药,金氏甚为惶恐,忙地推辞,长公主却只是道:“你若是不想教我照顾你,你就好好的。等你身子康健了,我自然便不会照顾你了。”
金氏怔怔地,只能痴痴点头应着。
其实金氏也算是心智坚强的女子了,事实上她只是哭了一日,之后便也算是振作,只是难免有些低落失魂,可这府中但凡感念大爷沈斓恩德的,谁又不得掉一堆眼泪出来。
便是连着永福侯爷沈岸,也伤心到重病不起。
整个府中却是只有昭明长公主,只掉了一点眼泪,便是又振作起来主管了府中事宜连带着照顾侯爷与金氏。
金氏便更是深觉羞愧难当,便是很努力地吃药调养,只是总是也忍不住垂泪想念她的逝去的丈夫沈斓。
直到一次公主给金氏喂药之时自己却是眼前一黑,不但是药碗没端住,整个人都差点倒地了去。
金氏很是惊慌:“母亲,您快去歇息罢。媳妇这里身子好的差不多了。”
长公主这才险些忍不住,眼角带着一层泪光:“不,不行,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这个家,还得有人撑住呢!我……我还得等着斓儿回家的那一天,亲自看一眼斓儿……我要好好照顾斓儿,给斓儿准备他爱吃的饭菜,告诉他他的儿子生出来了,告诉他他的弟弟长大了,告诉他我和他父亲都很好。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我若是倒下了,等斓儿回家了,他会伤心的。”长公主越说越忍不住,最终终于掩藏不住地哭将起来。
金氏缓缓地拿起手帕给长公主擦着眼泪:“母亲,都是儿媳不好,儿媳不该过度悲伤。儿媳会早日好起来的,不为别的,就是为着我和阿斓的孩子。”
从这之后,金氏才算是很大意义上好了起来,只是她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垂泪哭泣,想着想着沈斓便是会掉落眼泪来。
“这也是无法的事情,”颖姝听罢后感叹,然后看着一边的沈斌,便是上前紧紧抱住:“若是我,我也会伤心死的。”
她一说完,沈斌一动,便更是紧紧地抱住了颖姝。
“沈斌,你得好好的啊!大哥哥希望你能好,我也希望你能好,你要好好的。”
“嗯,咱们都要好好的。”
只是纵使全家人都要好好的,可风云既起,便无人能保证平静若往昔,一丝风声也无。
就在朝野上下开始政论是否应该另立新帝的第五天后,兵部尚书余潜与三杨阁老入宫求见太后金氏,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密谈后四人才从万寿宫中·出来。第二日,太后金氏携淑庆太妃徐氏与映贤太妃金氏亲至清宁宫看望尚在养病的太子李沅与太子妃若彤,又是密谈许久,从清宁宫出来后,三位长辈皆是面上挂着眼泪。
第三日,太后金氏亲至乾元宫金殿,询问有关另立新君事宜。
“太子殿下玉体不宁,断不能再劳累。臣等以为,该立铖王殿下为新君,共商国事,抵白部侵乱,遥尊当今陛下为太上皇才是。”
“这……”太后金氏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还得容哀家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