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围绕朴妃之死,却能衍生出许多故事来。
便比如前一秒朴妃死因刚刚是因着带着兴王李济谋逆,然而第二日便是变成朴妃“夙夜匪懈,早有旧疾,因惧圣躬忧虑,故不敢言。及闻大同事,忧虑更甚,乃重病,日夜兴叹,故病薨。弥瞩上,定收复边境,还万民太平。”
对此皇帝的反应则是:“上悲恸,乃握妃手曰,定如卿所愿,为边部太平。”
好一段仁君贤妃之间的感天动地帝妃情啊。
这般下来,民间的话本子便又能衍生出无数个段落,足够教百姓们在茶余饭后留的一些谈资,顺便再掉落几滴眼泪。
一位仁厚至极爱民如子的皇帝,一位时时以大局为重根本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打扰皇帝处置朝政的贤妃,最后贤妃弥留之际告诉皇帝希望百姓安泰,边境太平后便撒手人寰,连带着贤妃所出的孩子也因着先天不足而夭折。侍奉这位贤妃与其孩子的一种内侍奴婢皆自愿追随主子从而殉葬。
陷入极度悲伤之中的皇帝决定满足妃子遗愿,也为了边境百姓安宁与太平,便决定御驾亲征,征讨屡屡生事的白部。
很完美的一个故事。
由此,御驾亲征则有了更加完美的理由,也就多了一重必要性。
甚至皇帝还下旨辍朝七日,加封德妃朴氏为皇贵妃,谥为温宪皇贵妃。同时,皇帝下下旨封尚朴妃母国朝鲜的家人以及朝鲜君王,一时间皇帝对于这位来自朝鲜的嫔妃之情深义重,竟是传到了千里之外的朝鲜了。
京中一度还曾传出这样的话,皇帝因着朴妃之死,日夜痛哭不止,几乎是到了撑不住的境地了。
“可笑,朴妃根本便不想做这样大格局的女子,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是皇帝众多嫔妃中的一个,怎么就单单是她?原来从前的诸般优待温存,温柔缱绻,竟都是假的。不过是早有预谋,只等着有朝一日可以利用,利用完了再随手一扔。呵呵,陛下真是好大的厉害,真真是个极其体贴的夫君啊!”
当颖姝听到这般话时,不过是冷冷一笑,发出以上感叹。
这些日子,颖姝内心里的痛苦已然不再那般似刚刚得知朴妃死讯之时那般浓烈了。也可以说是,不会在面上表现的那般浓烈。
刚开始的几天,自己只是如一个痴傻呆笨的人般整日哭着,日夜怀着对于朴妃的思念与愧疚,时时想着的无一不是朴妃的音容笑貌。
“汪姐姐。”
“姐姐,在这宫里,你和太子妃娘娘对我最好了。”
“姐姐,我能和你做朋友么?”
“陛下待我极好,我一切都满足了。”
“我对于储君之位并无企及啊!”
“我做了这些个肚兜,盼望着能堵住姐姐与孩子的福气。”
怎么会是这样?明明是一场赏雪宴席,怎么就变成了宫变,怎么就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连着朴妃也牵扯进去了?
她惶恐害怕,甚至连除了沈斌之外的人都不敢见,整日里或是护着自己的肚子,或是拿出朴妃生前给自己绣的那些肚兜轻轻抚摸着,盼望着能够从中找回从前朴妃还在的时光。
见着那朴妃一针一线缝制的肚兜,与想念思念一同到来的,则是愧疚,是深深的愧疚。
回想认识朴妃的这几年,自己从来便不是付出全部真心的那一个,从来都是付出四分,保留三分,剩下的那三分再有时候会有倾斜。总之自己并未有真的把朴妃当做自己的朋友,便是见面请安也总是少些,或是朴妃主动召见,或是自己有事要做,总归自己出于本心想要去看望朴妃的次数少之又少。
可朴妃明知道这些,还愿意对自己付出近乎全部的真心,还愿意对自己诉说她的苦恼忧愁,还愿意与自己闲聊。明知自己入宫大多数都有所求,可人家还是尽心尽力地帮着自己许多次,哪一次都帮上了许多。连着最后一次入宫……
那寒冰利刃,又岂能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能承受的住的。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比自己年纪还小,千里迢迢一个人从朝鲜来到异国他乡,成为皇帝的嫔妃,享受着皇帝虚假的宠爱,过着伴君如伴虎的生活。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或许唯一做错的,便是交了自己这个朋友。
颖姝不敢保证朴妃那抽出刀来为自己延请太医的举动会不会是导致皇帝赐死朴妃的原因,可无论如何,她总觉着那些举动,算是触碰了皇帝的逆鳞。
过了几日,经着自己的挣扎以及沈斌的连番劝说,颖姝才算是没有那么消沉与怀着极度的愧疚。
将感激与愧疚放在心底里,哪怕是为了朴妃对自己的帮助,自己也不能这般消沉。
“朴妃若是在天上能看见,她又怎会希望你这般消沉?便是真的她拔刀对着曹旭之举使得陛下赐死了她,可那也只能说明陛下早有此意,若是陛下无此意,这种算计,这种宫变,怎么也轮不到朴妃身上的。”沈斌劝说道。
等颖姝渐渐想通了一些,沈斌则是劝说道:“逝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才是对于死者最大的慰藉。你不用为曾经没法对朴妃真心相对而后悔,人总不能活在过去啊。还有,既然是咱们曾经的选择,发生了便已然发生了。与其后悔过去的选择,不如想办法尽量弥补,带着朴妃的祝福活下去,将来咱们生了孩子,就戴着朴妃给咱们孩子绣着的衣物,告诉朴妃,咱们感谢她,咱们永远不会忘了朴妃。”沈斌纵使是男儿,可说出这些话之时却也不禁哽咽流泪,他抱着颖姝,柔声如是道。
“嗯。”
事实上颖姝也不会一直消沉下去,便比如颖嫦丽筠等人那日对于自己的帮助,自己也不能辜负了她们。
颖嫦在送颖姝回了公主府且等着确信了颖姝无事之后才回了武清伯府,没过几日便是又来探望,只是见着颖姝依旧冷冷的,从前的清高自衿模样便是到了如今也未曾改变几分。
无论她到底过的如何,她依旧是那个骄傲的汪家二女儿。
“你毕竟是我的妹妹,我虽不怎么喜欢汪家人,可我做不到看着汪家人被外人欺负的过的不好。”颖嫦长长叹息着:“就好像,我不喜欢大姐姐,可我知道,大姐姐教导我的那些话说的对。我们是汪家人,便一辈子都是汪家人,汪家里头的人怎么样是汪家自己的事情,可别人想要汪家不好,那不可能。”
说罢,颖嫦则只是冷冷地问候了颖姝几句,便又是回石家了。
对于这个姐姐,如今能如此,已然是超出了颖姝的意外了。
关于颖姝对于皇帝厚藏朴妃的编排,彼时颖嫦也在场,她闻言后便是冷冷一笑:“小心些,若是教陛下听见了,下一个便轮到你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你自己想死,可别连累我。”
“姐姐其实都知道的,陛下根本听不见,不是吗?”颖姝毫不在乎地道:“再者,想来以陛下之聪慧,又岂会料不到众人会对他是怎么编排的呢?不过大家都不会当着陛下的面当面说罢了,只是别人怎么想,陛下又怎会不知道呢?”
颖姝正抄着经书,算是给逝去的朴妃尽一尽自己的心意。
“有那心思想想陛下,不若想想你家丈夫要出征。”颖嫦冷冷道:“缝些个衣服什么的,如今才是最要紧的。”
颖姝冷冷笑着,这亦是从不能接受到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能从长寿宫出来,便是因着沈家已然答应了送一位男丁随军出征。而这位随军的公子,自然不会是沈斓,只能是自己的夫君沈斌。
一来沈斓为嫡长子,身为将来继承侯府之人自然不会随军出征。二来当日金氏并未入宫,谁的媳妇谁换,自然只能是沈斌。三来沈斌性格使然,他绝对不会教自己的哥哥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去上战场。
只能是沈斌,只能是自己的丈夫。
如今唯一能让自己暂时得到安心的,或许便是那史书上的字句,沈斌一定会活着,一定会从这场战争中保存性命。
那就足够了。
“呵呵。陛下为着这件事,怕是筹划了许久罢。”等颖嫦走后,颖姝看着朴妃为自己留下来的肚兜,轻声念叨着朴妃的名字:“之英,陛下一早,便将所有人都当做筹码,这些,是陛下早就计划好的啊!”
那个记忆之中温和仁厚的君主形象如今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权力宝座上嬉笑间便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最为普遍的君王形象。
多疑,善权术,前朝后宫从来都只是棋子。
连着自己的长姐与枕边人都能算计。
怎么会是这样。
“等着罢,这场戏,还未完呢。”颖姝念叨着,不禁想到今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却是陡然一慌,竟是想到了太子李沅。
下一个,恐怕便是太子李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