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心殿中,长公主与永福侯爷沈岸坐在上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沈斓沈斌两对夫妇。祁冉冉正跪在正中间,后头并排跪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三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婆子。
“方才本宫也说了,最近两位奶奶身子有些不适。本以为靠着你们能好好服侍两位奶奶,两位爷也能安生些。可怎么着?你们便是这样侍奉二位奶奶的?公主府给你们银钱,是为了让你们害人的么?”长公主说到最后几句,已然是含了十分明显的怒气,她目光扫视着跪在地上的几人,目中的狠意似是要将这几人给吞噬包裹似的。
后头几个婆子瑟瑟发抖,都是看着旁人,然后便是面色凄惶地看着长公主,向长公主求饶。
“若是你们直接说了你们的疏忽也就罢了。可偏生你们不肯认错,还想着把过错推到祁姨娘身上,这岂非是存心诬陷?”长公主狠狠瞪着几人,“你们是当真不想要活命了啊!”
“这……”几个负责主管的婆子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能缓解长公主心中的怒火,更是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能摆脱厄运了。
是长公主自己问接触到了什么人的,可几人都将祁姨娘给供了出来,偏生说完了,长公主反倒是更加生气了来。
“祁姨娘是什么人?祁姨娘便是再如何,那也是可哥儿的生母,你们照顾不好奶奶本就是你们的错处,使得可个儿与祁姨娘亲自上门去找你们要东西,那便更是你们的错处了!”长公主气冲冲地拍着肘下的迎枕,指着几人:“本宫是断断不能再容得下你们了!白妈妈,把这些人都各打五十大板,撵出府去!”
几个婆子正要求饶,长公主却是冷冷一眼便将几人给定住了,只道:“若是在这里鬼哭狼嚎,本宫就打死你们!”
这般,几个婆子虽是心中委屈,却也什么都不敢说话了,只得默默流着泪躺平认栽。
颖姝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却是早就被长公主的威严气势以及狠辣给震惊了。她虽知长公主严肃骄傲,固然是个不好惹的人,可她从未想过长公主竟会有这般辣手无情的一面,方才长公主行动言语之间的杀气,叫人忍不住冷汗频出,心更是忍不住狂跳。比起自己在汪府之时的所见所闻,颖姝才算是明白了,公主府到底是公主府,作为皇亲贵戚,这里的一切终究还是像皇宫多些,而不是普通的人家。
可这几个婆子,且不说她们或许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便疏忽了,便是真的疏忽,受人指使到底也不能算是犯了死罪。且颖姝与金氏都相信,这几个主管伙食药材的婆子,是当真疏忽了。毕竟都是金氏素年用惯了的人,哪里会突然间叛变,且通过搜查几人房间,并没有什么被收买的痕迹。
可这锅,定然是有人得背的。
颖姝大概也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祁冉冉,是不能动的人。
可威慑还是得搬出来。
只见长公主说完这些话后,跪在地上的祁冉冉早就是冷汗频出,慌张畏惧写在了脸上,她看着长公主,听着院落中几个婆子因着皮肉之苦所发出的嚎叫声音,便更是颤颤巍巍地:“娘娘……”
“害,倒是连累了你。这些婆子连你都照顾不好,想来更是照顾不好两位不奶奶了。只是……你抖什么?”
祁冉冉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奴婢……奴婢是最近身子有些不适,有些出汗怕冷的毛病。”
“哦。”长公主冷冷道:“本宫还以为,你是觉得我长公主府不如从前你的祁家暖和,你不适应了呢!”
祁冉冉如遭雷劈一般猛地抬起头,惊慌失措:“公主……”
“既然不是,就别在这里摆什么祁家大小姐的样子了。你虽是也算过过好日子,可今时不同往日,你便是再不甘心,也得给本宫忍着。”说到最后几句之时,长公主语气之中的愤怒越发明显,可终究没有突出界限,可偏偏就是这个度,才让人心中一颤。
颖姝看在眼中,越发觉着长公主的深不可测出来,更是有些觉着害怕了。
“还有,你身子不好本应该叫你好好歇息的,身边带着可哥儿嘛自然是有些不方便的。可如今二大奶奶怀着身子,你少不得要辛苦些,便是可哥儿再顽皮不懂事,你也得忍忍不是?”
祁冉冉忙地摇头如拨浪鼓,“不,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婢身为二爷的妾室,本来就应当以侍奉二爷与奶奶为己任,哪里有嫌弃辛劳的道理?您便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是不敢的啊!”
长公主居高临下地冷冷审视着祁冉冉,嘴角划过一抹带有微微不屑的笑意,“既然知道便好。只是……本宫看你照看孩子,怎么好像也没照看明白似的呢?不然,你也不能放着孩子四处跑不是?”
祁冉冉闻言,便是又紧张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连称自己的错处,说些祈求长公主饶恕的话。
“你虽有错,可错在用人不明。”长公主目光越过祁冉冉,看着身后跪着的那小孩子,问:“你叫小盆是罢?多大了?”
那小盆惶恐不已,只是唯唯诺诺诺地答道:“回禀长公主,奴婢今年十四岁了。”
长公主忍不住蹙起眉,上下打量着小盆,“才十四?可这满脸褶子,瞧着真不像。”
颖姝顺着话便是用目光去看,果然见那小盆长的有些老成,想来是自小·便做奴婢做粗活的缘故,也不得什么保养。
小盆不敢说话,只是恭敬颤栗地跪在地上。
“想来是照顾小少爷太辛苦了罢?”长公主微微抬起右手,只在空中晃了晃,身后的白妈妈便会意,当即便招呼出两个强装的小厮来上前架起小盆往外如拖拽黄皮子般往外走去。
伴着小盆惊慌失措的哭声,长公主只淡淡道:“既然是照顾少爷辛苦,还带少爷去药房这等不吉利的地方,想来是辛苦的脑子都被狗给吃了。如此,公主府也不养闲人,打死算是。”她复看着祁冉冉,“还要辛苦你一些了。既然是你屋里的人,你亲自去外头看着他受刑罢,什么时候断气了,再来回话。”语气之平淡,好似那只是一件丝毫没什么关系的事情般。
“是……”祁冉冉说话气息都有些不稳,由着思婉搀扶起来那一刻更是差点跌倒在殿中细密柔软的猩红金线万字福寿毯上,便是踉踉跄跄着往外走了。
长公主神色这才柔和了下来,她看着金氏与颖姝,带着歉疚的语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颖姝与金氏忙地站起说不敢,只是听着门外院落中几人挨打的异常惨烈的声音,颖姝不由得联想到了血腥气来,便是胸口泛起一阵恶心来。
“快,斓哥儿斌哥儿,赶紧带着你们媳妇回去。这些污糟肮脏之人,别影响了媳妇们。”
沈斓与沈斌闻言便是起身给长公主行了礼搀扶着各自的夫人便告退了。
祁冉冉站在院落中,眼前摆放着四个长凳子,那三个婆子已然被打的差不多了,而那小盆依旧在被狠狠打着,不知道还有多少下算完。
几个婆子已然被打的出不了声音了,又几下之后便是被人如拖拽死猪般拖了出去,可是小盆这孩子,却不会是一样的命运。
小盆发出凄烈的叫声,年轻人力气大些,在长条凳上挣扎着还能发出如响彻云霄般的叫声。也或许是小盆的叫声不够大,可落在祁冉冉心中小盆的叫声便是格外的大了。
就好像是自己在被拷打致死似的,祁冉冉只觉着很是煎熬恶心,每一刻都像是在锤炼自己。她极度地想要转头去避开这般血腥凄惨的画面,可是旁边的人却是笑着告诉她,“祁姨娘,公主娘娘说了,您得看着。不然,这贱婢谁知会不会耍什么花招呢?”
她便只能正式着一个生命的渐渐逝去。
小盆已经被打的皮肉模糊,他的下肢如同被捶烂的牛肉丸般映出鲜红的颜色,深青的袍子早就被打的稀烂。她能看见的,是活生生的血肉。
眼看着小盆的下肢一点一点变的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她心中就如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时时刻刻在剜着自己的内心,如将自己的阴暗与狠毒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般。
自己虽然没被打,可笑话却是全然落在自己身上的。
眼看着完好的人几乎变成了肉泥却还不断气,祁冉冉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因着大力呼吸,她觉着好似将那些腥甜的气息都吸入了口脑之中,更是由此激发出内心里最深层次的恐惧惊慌。
面前的人逐渐叫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没有力气了。
可是血腥味,却是越来越浓重,好似整个世界都是血色一般。
她只觉着自己是被站在院落之中打脸,很是羞愧万分,可并没有地缝让她钻进去。
她甚至开始期待起来了,希望眼前这个孩子赶紧去死。
被“掌掴”“嘲笑”许久之后,祁冉冉觉得自己被泡在血水之中,更是不安恶心。就这样忍受着极度的煎熬之后,眼前的小盆才没了声音去气息。
“姨娘,小盆已然被打死了。”行刑的几个小厮擦着额头的汗对着祁冉冉道。
明明是恭敬的,可总觉着像是在戏谑嘲笑似的。
祁冉冉再一次觉得自己被丢在了地上被万人踩踏的模样。
虽然这事自己一点过错都没落上,一点伤都没有,可她只觉得,自己被扒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