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明璇自来不信鬼神,对佛家道家的东西都不了解,晓得的连那皮毛都不如。
可李玉笙却是了解些许的,他幼年时曾因为活命还做过一两年的佛家弟子。那曾经被他喊做师傅的和尚后头晓得他长大风流成性,还曾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对这位弟子感到十分的遗憾。
李玉笙将甄明璇扔给他的“平安符”就这么瞧得一眼,便晓得必然是在送子观音那儿求的,又联想到甄明璇今儿晨间那副作态,小心脏儿立时便噗噗跳,面皮上发涨,羞愧不已。
他只当甄明璇必然也是极想要孩子的,可拼不过天命,不然又如何嘴里无所谓的说自个不能生,转身便又往送子娘娘那儿求了这“平安符”来。
到得这会子他心思却又细起来,想着一个女子自个想生孩子又没得生是何等的残忍,而自个这些时日还总时不时的干出这些事儿来,戳她的心窝子。
李玉笙悔得肠子都青了,真个觉得自个这些日子干的不是人事,也怪不得甄明璇要去给他寻摸几个好生养的姑娘来,想来也是叫自个这些个混账事逼得没法子了,指不定还在他背后哭过多少回呢。
想到这儿,李玉笙那颗求子不得的心思也算淡了,一时间又觉得没得孩子又如何,只要两个人在一处便是没得孩子也成,若是实在想要个孩子,只也管在外头挑几个品性好的孩子在身边养着就是,想要儿子便有儿子,想要女儿就有女儿。
他越是想便越是觉得如此最好,甚至连那甚个传宗接代之类的心思都没了。
甄明璇今儿跑了一天,在浴房沐浴沐发出来,李玉笙便已经想得这一大通了,连日里那抚不平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
见甄明璇的头发湿答答的,立时起了身捞起棉巾子给她细细的擦拭头发。
虽然李玉笙是个王爷,可在甄明璇眼里也不觉得这样有甚个不妥,极是享受这位吉王殿下的伺候。
嘴里却没话找话道:“听说过几日天儿要变了,你可莫要乱跑,仔细自个伤。”
李玉笙应了,甄明璇又说得两句,这才觉得没得话说,这才住口,只靠在软塌上闭着眼儿打盹。
李玉笙侧眸瞧着她闭着眼儿,羽扇般的睫毛还颤了颤,又心思活络的觉得,甄明璇必然还为着孩子的事儿伤心难过呢,只不过不好说出来罢了。
一时间他给甄明璇拭头发的动作又柔了几分,抿了抿唇,思忖半响到底还是开口道:“阿璇,我今儿想过了,关于……”
“嗯……”甄明璇只当李玉笙要说今儿晨间那六个好生养的姑娘,不等他说完,应得一声便道:“你自个做主便是了,人虽是我寻来的,可是去是留你自个做决定便是。”又道:“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性子。”
她自幼在峨眉山上长大,又在江湖上行的极多,早就将那性子磨得圆圆的,便是不顺眼也不过当作看不见,只叫自个怎的舒服怎的过活,也的确不是那容不得人的性子。
李玉笙却叫这话一噎,复又自个加戏,觉得甄明璇不过是昧着良心说话,这会子指不定心都在滴血了。
他目光沉了沉,这才又道:“倒也不是那个事……”
甄明璇睁开眸子看他,就听得他又道:“就是觉得也未必就要个孩子。”
李玉笙瞧见甄明璇眸中的几丝诧异,越发觉得正如自个所想,立时又道:“我先头就是魔障了,可真个细想一番,若真个有孩子倒是叫我们以后二人相处的时间少去大半……”
他越说越觉得真有个孩子是极烦的,生、养倒是好说,他就算将手里的生意交了出去也是不差钱的主,只孩子从小就得细细教养,日后长大了要娶要嫁都得花心思,若是生出那等顽劣的,出得些许偏差就跟他那七哥一样,想想也是极为头疼的。
为了怕甄明璇心里有疙瘩,李玉笙还想了许多个由头,准备就在今晚要说服她,好叫她晓得有孩子也未必是好事。
可他那些个由头,还未出口,便都用不上了。
甄明璇的心思没有李玉笙的多,对于孩子这事她一向也是可有可无,此番李玉笙自个这般说来,她自也不往心里去,头一点便应道:“也好……”
这简简单单的“也好”二字,又在李玉笙心里起了波澜,一时间觉得这话是甄明璇对自个说得,一时间又觉得这话是对自个说的,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酸,笑眯眯的应得一声,这才彻底将孩子的事儿放开来。
过得这一日,李玉笙终于正常起来了,再也不似先头那般为着个孩子跟个无头苍蝇似得乱撞。
甄明璇还当莫不是那梵音寺求来的平安符有效,这才将李玉笙身体里头的那股子邪气给逼走了,又想起去寺庙还有还愿一说,没得几日自个又往梵音寺去得一回,这一回是李玉笙晓得的。
待到三月春暖花开时,吉王府又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远行,这一回是带着李天凌派来接替生意的几个人将各处的店铺盘一盘的。
在京都闷得几个月,甄明璇早就坐不住了,待到要走的时候倒又生出几分不舍来,又想着这一去不知多久,未必能赶上甄真生孩子。
这才突然有一日搬了一大箱子婴童的鞋袜衣裳进府。
她也不防着李玉笙,将里头的东西都取出来瞧一回,因不晓得甄真到时候是生男还是生女,衣裳鞋袜甚个都分了两份,里头穿的小衣裳都是细棉布做的,又轻便又舒适,外头的大衣裳却是用大红的缂丝做的,男孩的是裤子,女孩的裙子,俱都做得精致好看,想来穿在孩子身上也都跟个福娃娃似得。
鞋袜甚个有寻常穿的,还有一套老虎帽同老虎鞋,精巧又可爱,叫人爱不释手。
除却这些还有一对赤金打造的平安锁,依着甄明璇的性子是恨不得打了实心的才显诚意,还是那店老板怕砸了招牌,告诉她实心的平安锁孩子戴了脖子累,这才不得不歇了那心思,可她还是挑了最贵的打出来。
甄真不是甄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她上头有堂姐,下头有堂妹,却也只得她对甄明璇的性子,是以准备的东西也甚是尽心。
甄明璇将东西一样样的挑出来,蹙着眉头将那些个小衣裳拿在手上,不确定的问李玉笙:“这衣裳这般小,那孩子能穿吗?”
李玉笙正儿八经的回答了,又同她说了几句孩子出生是才多大的话。
甄明璇点着头儿也不知道有无听进去,过得会子又问:“这些个东西会不会寒酸?”
李玉笙自然说不会,甄明璇这才又点着头,好似放心了又好似不甚放心似得。
可她还是一件件的挑出来瞧一回,这才又一件件的归拢到箱子里头,亲自带着给甄真送去。
这些也不是甚个贵重的,不过是甄明璇因这同甄真对性子而送的一些心意。
可到得李玉笙的眼里那就是火辣辣的,心里刀戳的疼,还当她嘴里不说,心里头还想着孩子的事,不然又如何一会去寺庙,一会又见着这些小衣服小玩意的这般忐忑。
经得这一会,李玉笙便越发不敢再提甚个孩子不孩子,生怕叫甄明璇心里头滴血,自个那些个关于孩子的心思也淡得不能再淡了。
出行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初五那日,李玉笙却是在自个府里后花园摆了好几桌,便是外院也摆了几桌自个手下得用的人。
除却他的那些至交好友,还有国公府上下老小也都来了,便是已经显怀的甄真也叫贾谦扶着来了。
荣升为管家婆的落影,带着两个徒弟,里里外外的打理着,累得脚不沾地。
甄明璇穿着出嫁时没穿过的嫁衣,面上难得的擦脂抹粉,笑得眉眼都眯起来了。
李玉笙说,此番要补她一个拜堂。
甄真挺着肚子坐在新房里头直拉着甄明璇这身上的嫁衣,啧啧笑道:“我还当这一辈子都无缘再见姑姑船上嫁衣同自个心里头的好郎君拜堂成亲了呢。”
不光是她道,便是甄淑婉也跟着笑:“可不是,那拿公鸡拜堂成亲的倒是听过,同嫁衣拜堂的倒也只有姑姑这儿的这一遭了。”
她同甄真对视一眼,又笑:“只怕姑父这一辈子都要叫人拿着这话来调侃一世。”
甄真也咯咯笑,直问甄明璇:“姑姑这嫁衣穿过今日不晓得还要不要?若是不要便送给我好了,虽我如今也用不上,可要拿去黑市只怕能卖万金。”
甄明璇年纪不大,却很小就有了姑姑的派头,今儿个叫两位侄女合起伙的打趣,也不恼,咧嘴一笑:“今儿夜里我就叫落影给你送去。”又道:“说好了,五五分,卖得万两分到我这儿也还有五千……”
“胡说八道。”甄老太太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就忍不住刺一句,可见着甄明璇穿着大红的嫁衣,倒也似那么回事,顿时又生了几分不舍来,眼圈一红,便忍不住落了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