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探来的消息便写在纸上,甚个时间,去得几人,经过哪儿都写得清清楚楚。
玉荣公主将那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捏在手里,眸中一片暗色,低声道得一句:“好你个李天凌……”
白纸黑字上写的,李天凌的人不止一次前往蒙古,五人一行的便去了三回。
李天凌想杀贾谦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心属甄真不喜欢贾谦也是正常,可堂堂一国皇子,却这般心狠手辣。
玉荣公主双手负于身后,半响才平复心中的怒火,文帝当年对帝位那般痴迷却也从未做过这等赶尽杀绝的事儿,可如今的李天凌却毒辣得可怕,她甚至想得到,若是文帝没有把帝位传给他的话,他或许会选择血洗宫廷来得到自个想要的。
一旦坐上那个帝位,那甄真……
越往深处想,玉荣公主便越是心冷,甚个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天凌比他爹要狠得多了。
这夜玉荣公主再没得心思入睡,她躺在榻上,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战场上那样惨烈的画面,不由得提着一颗心再也放不下。贾谦已经死了,李天凌必然会拿下文帝的位置,依着李天凌那样性子,日后登基必然是要将甄真收入后宫的,可他那样的人若是得了甄真也未必会珍惜,可若是不让他如意,只怕甄府亦或公主府,都可能是第二个贾谦。
她周身冰凉,深深叹得口气,睡在他身边的驸马爷也叫她搅得没法入睡,见她叹气便问:“还在担心真儿呢。”
玉荣公主应得一声,却没有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只道:“儿女债啊……”
话音才落,便听得外头一阵细细碎碎的响声,她眉头一蹙还未问,便听得小丫鬟隔着门帘道:“回公主,是郡主那边,郡主这会子去了佛堂。”
玉荣公主一听佛堂,又躺不住了,这几日甄真的情绪极为不稳定,她心里担忧,裹了衣裳便起了身。
驸马爷拉着她道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要太担忧了。”
玉荣公主哪里不晓得这道理,却还是红了眼:“她自来最是贴心,我哪里能不担忧。”
驸马爷再没说甚个,只将她抱在怀里拍得两下,这才穿了衣裳跟她一块往佛堂去。
佛堂就设在正院的边上,玉荣公主同驸马爷行到那儿,里头已经灯火通明了,甄真穿着一袭青衣跪在蒲团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双手合十念得几句便弯着腰跪着案上供奉的佛祖磕一个头。
玉荣公主一下子就酸了鼻子,甄真自小便不信鬼神,又厌恶那些个檀香,这佛堂自建起来也有十年了,她是一步都不曾踏进的,哪怕有甚个要紧事儿也都是站在外头娇滴滴的喊一声娘。
她几步上前,将甄真揽在怀里,爱怜的问道:“怎么了,这会都三更半夜了,怎的还想着要拜佛?”
已经是四月多的天了,到得夜里头也不见得如何冷,甄真整个人不止瑟瑟发抖,身子还冻冰冰的,好似从冰窖里头出来一样。
甄真哆嗦着唇,碎发贴在面颊上,转过头来看着玉荣公主,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娘,他说,他好痛啊,我问他哪里痛他说哪里都痛,头痛,身子痛,心也痛……”眼泪糊在眼眶上让她甚个都看不清明:“娘,你说他为什么会痛啊,他是不是受伤了。”又道:“他为什么心痛啊,我都答应他不会改嫁了……”
玉荣公主没办法回答她,只是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过得好久才道:“他只是受伤了,没事的,他那样皮厚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事呢。”
甄真好似找到主心骨一样,跟着就点头:“对啊,对啊,他的皮那么厚,受点伤算什么……”跟着心头一凛又道:“娘,你带我去寺里住些日子好不好,我想,我想给他祈福,我想他了,我想他快点回来……”
“好好好,我们去弘法寺,弘法寺的香火最旺……”玉荣公主连声应下,只要甄真不做傻事,她什么都应下。
甄真点着头儿,复又摇了摇头:“不好不好,寺庙里头那么多凶神,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在家里,他晚上会来跟我说话的,我不要去了,我不要去了……”
玉荣公主又道:“好好好,不去,不去,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等来日夏衫,贾谦那臭小子一定会回来的。”又哄道:“他这人混虽混,可到底是个说话算数的……”
闹得一夜到天亮,甄真终于在玉荣公主的臂弯里睡着了,驸马爷将这一幕都瞧在眼里,只得深深叹口气,从玉荣公主手里将甄真接过来,打横抱着送到她自个的院里去。
玉荣公主神色疲惫,叮嘱一句:“小心点儿,莫吵醒她了。”
驸马爷心中有数,应得一声又道:“你快去回去歇着,整日整夜的闹也不是办法。”
自打那消息传来,甄真的情绪便一直不稳定,起先几日还能用安神香同安神汤使她好生睡一觉,可这几日都不管用了,整个公主府都被她闹得不安生。
玉荣公主看着自个女儿的睡颜,心里就泛酸,为了一个外人将自个搞成这样,只怕自个死的时候她都没这般伤心。
送走了甄真,玉荣公主便回了正院,累得一夜也不打算睡了,这人泡得一盏参茶来,喝得精光这才觉得精神,又吩咐小丫鬟伺候梳洗,按品大妆往宫里头去。
驸马爷安顿好甄真再回来的时候,玉荣公主已经走了,只留得句话来,他叹得口气,自个合着衣裳往榻上一倒躺上会子。
文帝如今病重,连床榻都起不来,宫内外都叫李天凌一手把持着,玉荣公主一进宫便能感受到这宫里风云欲变的气息。她一路往御书房去,着太监通报一声,等得一炷香的时间才被请进去。
文帝那张御案是空着的,李天凌在下首设得一张书案,这会正伏案批折子,那书案上头的折子堆得满满的,下头还用箩筐装了一筐。
玉荣公主眸色沉了沉,也不说话,直接坐到小太监搬过来的椅子上,端起茶碗便安安静静的喝茶,等得半个时辰才见李天凌抬起头来,面上的笑容和煦,一派文质彬彬的喊得一声:“姑母。”
玉荣公主一下子便想起这几个孩子年幼时,闯了祸便抬起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笑嘻嘻的喊一句:“姑母……”
可如今,那些个小鹿般的眸子已经换成了狼眼,他们的笑也未必就是真笑。
玉荣公主也不转弯抹角,将手里的茶碗一搁,问他:“可有时间叙叙话儿。”
李天凌面上依旧带着笑,应得一声好,复又将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都遣了出去,这才又问起甄真来:“真儿这些时日可还好?”又仿似自责道:“没想到,蒙古一役竟然叫贾谦丢了性命,都怪我不好,不应该举荐他的。”
他面上是假笑,玉荣公主面上也未必是真笑,她坐得端端正正的,声音淡淡的道:“多谢大皇子关心,真儿这些时日的确不好。”又道:“可人已经去了,也没得法子,我今日来寻你也是有事相商的。”
李天凌面上神色不变,点一点头:“姑母请说,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没得说两家话。”
玉荣公主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李天凌的面上,可看不出丝毫破绽,心里却是越发觉得可怕,她略一思忖便道:“真儿同贾谦那小子的这桩婚事是皇兄所赐,此番贾谦丢了性命,真儿也丢了半条命,我此番进宫也是为甄真请命,她想住到白云庵去。”
话音一落,李天凌面上的神色这才崩不住了,贾谦的死是意料之内,却也是意料之外,可如今人都已经死了,甄真还要为了守节守上一辈子不成?那白云庵是什么地方,哪个女人进了那里还能活着出来的,若是他日登上宝座,他便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将她从里头带出来纳入后宫。
他双手捏紧拳头,面上的笑意俱都敛去:“姑母也愿意?”
玉荣公主一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如今生不如死,我便自然顺着心意。”
又道:“你既然同她一道长大,必然晓得她心思如何,有些话也不必我点破。”
李天凌张了张嘴却是没说话,他自是晓得甄真是何等性子,只他不晓得她竟然对贾谦用情如此之深。
一个活着的人永远都斗不过一个死去的人,依着甄真那样的性子,若晓得贾谦的死与自个有关,只怕日后进了宫被窝里头也要藏着刀,时时刻刻想着报仇。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想要甄真,想得都要发狂了。
李天凌沉默半响,突然站起身来,神色肃然,再不掩饰自个:“我不同意。”
他道:“姑母看着我长大,也应当晓得我的心思,我不可能让真儿去白云庵的。”
玉荣公主眸带讽刺的看着他:“你凭什么不同意?”
“就凭我会是这天下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