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男人在宅院打得难舍难分,却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了,甄真望着那翻起鱼肚白的天色,忍不住叹口气,心里的石头终是放了下来。
李天佑守在李天凌的书房一夜,面色极是不佳,见李天凌急匆匆的回来,忙站起身来迎他,却不想见到李天凌身上的喜服破破烂烂,面颊嘴角上还有淤青,神色一凛忙问:“这是怎么了?”
李天凌同李天佑素来交好,有什么便说什么,他将身上那件被贾谦扯烂的喜服随手脱了往地上一扔,气哼哼的道:“都是贾谦那该死的,我连大门都没进去。”
“所以,你同他大打出手了?”李天佑闻言心里既是松了口气却又好似更加紧张起来,他自个也说不出到底是甚个滋味。
李天凌应得一声,灌得口茶水下去,裹着衣裳便往书房隔间歇息的屋子去,往那罗汉床上一躺便道:“辛苦你了,你也回去歇着吧,一会还有事儿要处理。”
李天佑跟着进屋,见李天凌躺了下来便有些难以启齿的问他:“大哥,你大婚应该回新房里头睡,况且,春宵一夜……”
李天凌哈哈一笑,复又坐起身来:“我李天凌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春宵一夜的时候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少一天多一天的。”跟着又开玩笑道:“你好似对那林氏挺在乎的。”
李天佑耳根一红,极是不喜的蹙起眉头:“这样的玩笑可开不起。”又一本正经的道:“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还是兄弟。”
李天凌反倒是无所谓,哈哈一笑,拍着李天佑的肩头就道:“以后大哥坐上那位置,这天下的女人除了甄真我都可以让给你。”
除了甄真任何人都行!
天一亮甄真那宅院便多了十来个穿甲胄的侍卫,那是玉荣公主拨过来的。
她是公主按惯例是有五十个侍卫的,可甄真是郡主自然便没得。
甄真一见玉荣公主便有些怂,低着脑袋也不说话,她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两个男人为了她大打出手。
玉荣公主却是没得好脾气,冷笑连连:“好他个李天凌,真真是越长越没得脑子了。”
到得夜里甄真这宅院外头便又多了五个身着黑衣的暗卫,隐在阴暗之中无人得见。
甄真这别院外出了这么档子事,她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没往外头说,可不仅玉荣公主晓得了,还有文帝也晓得了。
李天凌不过裹着衣裳躺的会子便叫文帝传进宫。
文帝也不出言呵斥他,只冷笑连连含沙射影的说得几句,复又将他放了回去。
李天凌在宫里头还崩得住,一回自个的府邸便气得将书房里头的东西都砸得稀巴烂,还当是贾谦告了状,当下便咬着牙根恨得不行。
可贾谦在军营里头也没落到好,私自出营可不是小事,人一回营立时便被拉着执行军法,因着是郡马爷还手下留情,可二十杖打下去愣是叫他几天都起不得身。
甄真对这些个事儿一无所知,每日里不是看看话本子就是学着做针线,没事儿便逗逗雪球儿。
白术隔得两日便往别院跑一回,送来的东西极是参差不齐,大到衣裳首饰,小到点心汤水,细致到吃穿住行样样都有。
兮香拿着新送来的棉鞋,摸着那鞋面上嵌的玉蝴蝶啧啧出声,跟着就笑:“这感情好,等郡主腿上的伤好了,正好穿着这个过年。”
甄真将那棉鞋接过来瞧得一回,一针一线确确实实做得细致又好看,自个也跟着一笑,却还是将鞋子递还给兮香:“你照着这个做一双出来,按我的鞋码放大点儿。”
贾谦送来的那些东西,她一件都没用过,点心汤水甚个也都叫小丫鬟们分了下去,至于穿的戴的,碰到喜欢的还着人照着做一件。
兮香吐吐舌头,接了那棉鞋应得一声便往外头去,哪里就真个重新做一双,将鞋子往箱笼里一放,等要穿的时候便再拿出来。
其实甄真未必就不晓得这些个丫鬟偷懒,可她面上该说的也要说,该装瞎的时候还一样装瞎。
她不是能委屈自个的人,又是爱美的年纪,喜欢好看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日子一瞬便到了年关,贾谦年节时要在军营里头值守,甄真便被玉荣公主接回了公主府。
贾释从荆州回来去了郑氏置办的宅院两回,两回都被赶了出来,连带的还有写好的和离书。
府中没了郑氏,贾老太太便欢喜得不行,管家的钥匙,账册同银钱都叫捏在手里,办起事儿来也爽快,这头给贾瑶那儿置办了丰厚的年节回礼,那头又被贾诺捎了不少吃的穿的用的,比每一年的都要丰厚得多。
到得过年的时候,虽只有她同贾释,却也摆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简直恨不得大开宴席庆祝一下郑氏的离去。
贾释对这一桌子山珍海味连筷子都没动,叹得一口气便裹了披风套马往军营里头去。
父子两见面也是无言,贾释想着这些时日府中冷清,连连叹气,到底软下身来同贾谦道:“你劝劝你娘,哪有整日里吵着要和离的,太不像话了。”
贾谦没说话,低着头就是一笑,他娘子也是整日里吵着要和离,从进门的那日便开始说,到得如今还是如此说。
贾释见他不说话,又叹气:“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阿月住在外头如何就安全,万一……”
贾谦就道:“那阿爹不如搬过去同阿娘一块住罢。”
他不知道甄真是不是口不对心的,可他知道郑氏是这样的,嘴里没得贾释一句好话,可过年的衣裳却又一件件的给他做得好好的,放在柜子里头落尘。
想到这儿贾谦又忍不住一笑,只怕贾释住到那儿去,连换洗的衣裳都不必带。
贾释一愣,觉得再没法同贾谦说下去了,复又重重叹口气躲进营帐里头喝酒去了。
其实贾谦的性子是随贾释的,一样的重情,重得没分寸,连是非对错的分不出来了,如若不然贾老太太又怎么会养出那样一副性子来。
相较威北侯府的冷清,甄府却是真个大开好几桌,大房二房三房全都围着甄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甄老太太年纪越大便越喜欢这等天伦之乐,叫小辈们逗趣一番,开了库便挑了东西出来,人人有份。
甄真躲在角落里头,独自喝得几杯果酒,面上便有些发红,吃得一餐饭下来便显得精神不济,告罪一声还叫袭香扶着先回去了。
她今儿穿着一袭真红的缂丝小袄,下头配的是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脚上套的便是那双镶着玉蝴蝶的棉鞋,外头还披着那件火红狐狸毛大氅,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地上的薄雪里。
她身上这一身都是贾谦置办的,除了大氅同棉鞋,里头的衣裳同头上的发饰都是腊月初八着白术抬进别院里头的,一整箱儿,塞得满满当当的,生怕她没得衣裳穿似得。
袭香扶着她回了院子,雪球儿一跳一跳的从屋里头奔出来,纵身一跃便团进甄真的怀里,伸着爪子舔得两下便直喵喵叫。
甄真勾唇一笑,习惯性的将它颈脖上挂的玉筒捏着瞧一眼,见里头空空如也,心里无端有些失望。
自打贾谦同李天凌在别院外头打得一架,到得如今贾谦再没来过,雪球儿身上挂的玉筒只传了一回书信,寥寥几笔写的是:“今日下雪了。”
翻过背后来看,却是墨笔轻勾出一副大雪图来,虽是简单几笔,却将那磅礴的气势画了出来,叫人好似置身其中一般,冷得骨子里头都发寒。
屋里头烧着地暖,甄真脱了大氅又换了轻便的鞋子,她的腿脚虽修养得一个多月却还未好全,进得屋里便往炕上一坐,靠着大引枕抱着雪球儿发呆。
人人面上都有过年的喜气,可在她面上却是没得的。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头放起了烟花来,袭香开了窗柩叫她刚好瞧见,噼里啪啦的声儿一连连,甄真瞧见那些个一飞冲天的烟花好看的夺人炫目,那星星点点的亮光将天空照得通亮。
甄真垂下眼睑,不由得心情更沉了,再好看又如何,还不是一瞬即逝,比那昙花一现还不如。
兮香笑盈盈的从外头进来,身上还沾染着雪片儿,伸手往那碳盆上烤暖了,这才献宝似得拿了个孔明灯出来。
“郡主,奴婢同几个小丫鬟一起做的,送一个给您。”
孔明灯多用于祈福,甄真抱着雪球儿浅浅一笑,强行将心里头那股子郁气都压了下去:“快拿笔墨来,郡主今儿高兴,给你们题字。”
兮香一听笑得眉眼弯弯的,立时便寻了笔墨来,顺势将那几个小丫鬟制的孔明灯都收拢进来,真个叫甄真题起字来。
甄真也不是说着玩的,磨好了墨按着那些个小丫鬟的意思一一题在孔明灯上。她读书的时候虽不甚认真可一手簪花小楷也写得极是工整,整整齐齐的落在孔明灯上也不突兀。
小丫鬟们拿到题了字的孔明灯俱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当下便在院子里头点了火放了起来。
兮香拿着送给甄真那个也笑:“郡主也给自个写一句,奴婢给您放了。”
甄真应得一声,抬笔在灯上写得一个“愿”字便突然顿了下来,余下的再下不得笔,她轻叹一声:“罢了,就这样放了吧……”
她连自个都不知道,为何笔落在灯上,想的至始至终还是贾谦那张欠扁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