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执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每日她站在当铺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人间红白,痴笑热闹,但她什么都没有。
今日的窗外热闹极了。
金科新进的状元郎,高头大马,红袍加身,簪花游街,端的是春风得意世无双,人逢喜事精神爽,满面红光衬得他平凡的五官也多了几分俊俏,怪不得能尚了公主。
当朝无驸马不得入仕的规矩,高中的才华加上皇恩浩荡,仕途必定平坦无虞,说不得几十年后也当得一阁老做做。
可惜了。
可惜了,阿执心想。
阿执垂眸,看着倚在当铺窗前,衣着褴褛得母女。不过髫年的小女孩,脸色蜡黄的环着母亲的脖子,气若游丝的窝在女子的怀里。由于太过饥饿,她甚至连哼哼几声都做不到。
而抱着她的女子情况看起来比她更加糟糕,饿的只剩一层薄薄的人皮附在身上,空洞的眼眶显得突兀而丑陋,两只黑黢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冲天的恨意那么的强烈,强烈到阿执可以嗅到她灵魂的味道。
可惜了。
可惜这对母女的灵魂力量还不够,无法敲开当铺的门,唤得重来的一次的机会。
趴在女子怀里的小女孩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吃力地抬起跟瘦小身体毫不相配的大脑袋,睁着大的有些可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站在落地窗后的阿执。
但是阿执并不担心被外面的人发现这个与当今朝代格格不入的小当铺,甚至有心情换了个姿势,好暇以整地看着外面正在上演的闹剧。
并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能看得到当铺,更别说敲开当铺的门,至少这个小女孩的力量并不能。她虽能感知到一丝阿执的存在,但阿执从她的瞳孔中看不到自己的倒影,更别说唤醒当铺的禁制。
是的,这个当铺并不是为世人所开,而是为离魂,为散发着勾人香气的强大离魂。
当铺不收黄白珠宝,所当之物便是离魂自身,且为绝当。
因各种原因死去,不去或不能轮回的离魂,一经典当,便能获得重来一次,改变过去人生的机会。回到过去,改变人生,听起来是多么的诱惑,但代价便是之后要将灵魂献给当铺,化作一团失去自我的灵魂力量,永生永世。
用自我的存在换取重来的一生,真的值得吗?
阿执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店人,且她醒来这么长时间了,店前的红灯笼曾未亮过,目前一单也没有做成。幸好她不知饥饿,不用进食,阿执心想,否则恐怕现在的她看起来跟窗前相拥的母女俩也没什么两样。
想到此,阿执心里破天荒的对这个小女孩多了几分怜悯。
瘦成这个丑样子哟,阿执抬手,后怕而怜爱的摸了摸自己白皙娇嫩的小脸。
但是除了怜悯,阿执什么也做不了。
店铺的禁制不仅仅是为想要进店的离魂所设,被禁锢的人也包括店中的阿执。
阿执醒来后就失去了记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除了名字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幸好还有九离,阿执庆幸。
九离是一只永远处于炸毛状态的胖猫,这个炸毛指的不是它的心理状态,而是确确实实的外貌状态。本来就胖的大白猫,再加上一圈炸起来的白绒绒的毛,像极了一只打足气的皮球,不过那手感确实是没得说,阿执心痒痒地搓搓手。可惜,九离那只吝啬的胖猫,每次都十分高傲地拒绝阿执替它撸毛,弄得阿执每次都不得不搞偷袭才能一饱手福。
据九离的话说,魂当存在了多久它也搞不清楚了,反正是很久很久了。店里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所以店里的人也很难有时间的观念。阿执是守店人,她的任务就是满足来典当的离魂的愿望,以收集魂力。至于为什么收集魂力,九离不知道,它说当初醒着的阿执并没有告诉它,所以它也不清楚。
说这话时,九离一双圆溜溜的金色眸子幽怨地瞪着眼前心虚的女孩子。
阿执当然心虚,因为以前的她不是现在的她了,额....说通俗一点就是,她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把记忆给睡丢了。
魂当是二层小楼的规格,木制的,黑黝黝的木头上雕刻着复杂而又精致的花纹。店外有一扇看起来十分古朴的大门,大门上篆刻着晦涩难懂的符文。门前还蹲着两尊石像,因为只能看到背面,阿执无法辨别这是什么,但是按九离的话说,这是两尊十分凶神恶煞,气派非常的神兽,阿执对此不予评价。因为就这背影看来,这两尊石像像极了放大版的肥猫九离。大红灯笼高高挂,丝质的外罩上绣着一个个翩翩起舞的美人,本该放置灯穗的地方挂着一个个金制的铃铛。门旁是一扇落地窗,这也是阿执唯一的乐趣来源。在没有顾客的情况下,阿执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沧海桑田,人世变迁,跟看电影似的。看着别人的热闹,仿佛自己也热闹了起来。
可惜当铺并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阿执很少能看连续剧。昨天窗外还是高楼大厦奔驰宝马,阔太太当众怒扇二奶,今天就变成了负心状元驾马游街,可怜妻女嗟磨死去。当然还有更劲爆的,比如,人鬼情未了,仙魔为爱大战呀等等,阿执看戏看的热闹,可惜就是开不了张。
阿执伸了个懒腰,斜肩撞了一下飘在身旁的大肥猫。九离晃晃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摇摇晃晃的飘到阿执的肩膀上,用跟其体型毫不相符的低沉嗓音问道:“怎么了又。”
阿执双手抱肩,嘟起嘴巴朝着窗前的母女怒了努,示意九离看去。
胖喵瞅了瞅,看后翻了个妖娆的小白眼,向柜台飘去,边飘边说:“天行有常,金铃未响,这心你操不得。”
阿执闻言未动,半晌后才撇了撇嘴,坐回自己的软榻,盯着眼前的人来人往的街道发起了呆。
她可不是想操心。
活得太久了,就算是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可是阿执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心软的圣人。她只是有点忧愁,当铺总是不开张,时间不多了。
阿执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不多了,只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
“阿执,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