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懋璋
佛门历来多书家。香港梁披云、马国权先生主编的《中国书法大辞典》就收有从晋至清的佛门书家200余人,其中明代37人,清代13人。然而名播海内外的巴蜀旨门书家破山和竹禅,竟然付阙,亟待钩沉。这两位出生巴蜀的高僧,游历广阔,书风独特,影响深远,晚年都返回巴蜀故地,落脚渝东梁平双桂堂。关于二僧的书法活动和成就,极少见于著录。现据访查所得,合并叙说。
佛门草书巨匠破山明
“憨山清后破山明,五百年来见几僧。
笔法晋唐原莫二,当机文董不如僧。”
这是启功先生《论书绝句》之八十三。所咏禅僧破山海明,不仅是佛坛巨匠、双桂堂开山祖师、明末清初著名高僧,还是颇具特色的书法家和诗人。其经历亦颇为不凡。
破山俗名蹇栋宇,四川省大竹县双拱乡人,生于明万历二十五年(1579),殁于清康熙五年(1666),世寿69岁,系明大学士蹇义之后。但他身世穷苦,8岁人学,发奋攻读圣贤书。受父母之命,13岁结婚,14岁父母双亡。体弱多病的蹇栋宇,依傍兄嫂,度日如年,眼见世态炎凉,仕途无门,愤世嫉俗。19岁时,即将妻子送回娘家,毅然出家,在大竹佛恩寺披剃,法名海明,号旭东。1616年海明出川,1619年进人湖北黄梅县佛门圣地四祖寺、东禅寺参禅,在风景秀丽的破头山结庐,清苦度日,苦读佛家经典和高僧著述。由于缺乏营养,两眼昏花,身临悬崖,误为平地,坠落山下,险些丧命。为了纪念这段难忘的经历,且有感于明代江山易主,山河破碎,便自号破山。由是而有破山海明之名。而佛界僧众则尊他为“小释迦”破山。
1622年,破山告别破头山庐,曳杖东游,晓与鹤鹿为友,夜与星月同行,饱览名山大川;进人江西、浙江等地一些著名寺庙,拜师参禅。后受法于浙江鄞县天童寺高僧密云长老门下,获得手书“曹溪正脉来源”赠品,为曹溪第35代法嗣。破山终于在高僧荟萃的吴越站稳了脚跟。此时的破山,其心态似进人了异境。他曾对一弟子说:“天地间为人,为到了出家地步,极快活,极自在。无荣与人,无辱与人,天子不臣,诸侯不友,啸傲云山。吃清茶,饮清水,喜时歌,乐时曲,虎鹿为邻,松月为友,眼界自清,不同欲尘。通身彻底,惟一天真,天真之趣,花笑鸟鸣。……”(见《破山禅师语录》卷九《示空外禅人》)其逍遥自在之情,溢于言表,真视佛门为世外桃源也。
饱经风霜,“大难七次”的破山却日夜思念故土。1632年断然辞师西归,回到巴蜀,先后在万州的广济寺、梁山的太平寺、万年寺讲经说法,刊刻经书,振兴禅院,逐渐名声大振,禅徒仰慕,归之如云。
清顺治十年(1653),破山在梁山(今梁平)县的万竹山,征地募资创建了占地百余亩的双桂堂,升堂说法,门徒遍西南。他在山门的手书楹联古刻,至今犹存:“二株嫩桂久昌昌,正快时人鼻孔;数亩荒地暂住住,稍安学者心肠。”反映了破山年近花甲时期的心境?
破山的佛事活动影响深远。他先后开建法幛15处,灯系繁衍,门徒众多,有“剃度弟子数百人,嗣法弟子87人”(见《双桂破山海明禅师年谱》)。其中丈雪、圣可等弟子中兴了成都、重庆、新都、峨眉、遵义等云贵川滇鄂的一些著名寺庙,因而双桂堂被尊为四川各大丛林寺庙的接法持庙,西南各大丛林之首。其弟子,国内遍及大江南北,国外远传北美、东西亚。破山是一位“宰官拜其座下、将军奉其教律”、“上自朝廷,下及委巷,近而中夏,远而外国,罔不闻之”的中兴临济禅宗的巨匠,名标《中国佛教史册》。(见《破山大师圹碑并铭》、《破山和尚塔铭》)
破山极富爱国爱民之情,而不拘小节。有次破山得知(明)武官姚玉林抓了70人准备开刀。破山即登门规劝放人。可姚玉林却出个了难题,说:“如果你破山敢于破戒吃荤,我姚玉林也可以破戒不杀人。”破山毅然回答道:“如果姚将军果能放下屠刀,不伤害这70条性命,我就敢于破戒吃荤!”破山公然吃了一次荤,而救活了70条性命。原来他的佛旨是:“大乘利人,小乘利己”。显然,破山贞守的是大乘之节。
破山不仅精通佛法,还酷爱诗文,尤善书法。其诗词构思新颖别致,语言通俗生动、活泼。经各处弟子搜集整理,共得诗1300余首,载人《破山语录》,木刻刊行,流布海内外,成为研究我国明清时代风土人情、佛门教义的重要文献。但其书法遗墨,存世至寥,又多为寺院保存,故世间对其书法成就知之甚少。现据查访所得,多为石刻,约十余件,但亦足见其雄强恣肆的神采。今人曼石在《耕作续笔》中,谓破山作书多率意,不囿陈法,所谓超然象外,得其寰中,为明代书家中特出者。当代精于鉴赏的著名书家启功先生赞其草书云:“不以顿挫为工,不作姿媚之势,而其工其势,正在其中。冥心任笔,有十分刻意所不能及者。”启功在其《论书百绝》第83首的诗后有小注云:“先师励耘老人(陈垣教授)每诲功曰:学书宜多看和尚书,以其无须应科举,故不受馆阁字体拘束,有疏散气息。且其袍袖宽博,不容腕臂贴案,每悬笔直下,富提按之力。功后获阅法书既多,于唐人笔趣,识解稍深,师训之语,因之亦有所悟。明季佛子,不乏精通外学者,八法道中,吾推清(憨山清)、明(破山明)二老”。作为学者的启功先生到了晚年对和尚书法如此推祟,是值得深思,值得学人重视的。
笔者藏有破山自撰自书的行草条幅《牧牛颂》拓片及五言律诗草书印件各一,均为三行。其字,笔力雄强,笔势豪放遒劲,有流动生风之势:笔道粗细交织,字形大小相间,偶有二字连笔,作品一气呵成,气韵生动。观其书,始知启功先生的评赞信然不谬。破山的草书成就,可以说是继怀素之后,佛门又一草书巨匠。然而这样一位大师,在书史上几被湮没。其存世墨迹又如此稀贵。现集初访所得,将其遗作列出一个尚不完全的资料线索,以供研究。
破山明书法遗作简目
(1)草书,五律一首:“地冻雪留彻,天寒日照迟。游人悉出户,野鸟怯临枝。远岫雪封壁,平溪水结弥。此时开霁色,扶杖过长堤。”条幅,3行,署名下方,后人补有两行小字。新繁县龙藏寺碑宫、新都桂湖碑林、梁平双桂堂碑廊同存在此碑。
(2)草书七绝一首:“狮子峰前狮子儿,含威踞地爪牙齐。有时返掷寻芳草,百兽闻之个皱眉。”横披,竖排8行。图片见《梁平县文史资料》1989年第2辑。
(3)草书七绝一首:“问君曾读几车书,握管文成似有余。我已摇鞭君信否,归家应唤倒骑驴。”横披,竖排6行。
(4)草书《牧牛颂》七绝一首:“善法堂前拟对流,南泉牧得一头牛。欲将骑往西方去,惟恐西方不肯留。”条幅3行,原为木刻,后移刻于石,曾存双桂堂碑廊。
(5)行楷,双桂堂关圣殿石刻门联一副:“二株嫩桂久昌昌,正快时人鼻孔:数亩荒田暂住住,稍安学者心肠。”
(6)草书石刻横披4块。嵌在双桂堂正厅(有桂树那排),因拍照效果不佳,文字暂缺。
(7)行楷横匾石刻2块:一刻“灯传无尽”,一刻“衣钵流芳”,署名“双桂老人”。
如有藏家收有破山遗作,诚望提供信息或资料,使破山的遗作更为丰硕,对研究破山书艺无疑是件美事。
与破山齐名的竹禅及其“九分禅字”
“携大笔一支,纵横天下;与破山齐名,脍炙人间。”
这是刻在竹禅墓门上的对联。此联后遭动毁,但它确是对竹禅艺术生涯的生动写照。墓门虽毁而联文长留,此联今仍载于《佛门圣地双桂堂》一书,广为流传,亦足见竹禅书画的声名和影响。
竹禅(1824-1901)俗姓王,梁山县城郊仁贤乡人,少年出家,削发于县城北门之报国寺。他自幼酷爱书画。当时报国寺僧侣习书学画的空气甚为浓厚,使他的书画爱好得到一个良好的培养环境。这位“王子”性颇幽默,他利用汉语谐音、双关的特点,刻了两方易招人误解,又耐人寻味的印章:“王子出家”、“报国削发”。不明真相者,定认为斯人是某皇家的“王子”,为了报国而削发为僧。其书画作品常铃有此印。上人壮岁出川,“携大笔一支”云游大江南北,“曾住京师数载”,“朝山吴越”,“舛经三十余载”。后至上海举办个人书画展,声名愈震中外。1901年,竹禅始返回故里,坐化双桂堂,成为该寺第十代高僧。世寿76岁。生前他游厉广阔,每见破山遗墨必收藏之,他在游访山西五台山时,为该寺作了不少书画,该寺长老以珍藏之《贝叶经》全卷相赠。《贝叶经》为十一、十二世纪用梵文所写,佛门视如无价珍宝。竹禅即将此旷世珍品献于双桂堂。(此经十年前被盗,一僧被杀死,一僧被怄死)。
竹禅以禅理贯通艺理,故书画奇崛不凡。其作画最喜竹石,尝以烘晴、醉雨、承露、吟风为题,剪取四时竹景为图画,大写佛像僧侣以传神。据梁平文化、史志部门及后任双桂堂主持大块禅师介绍,竹禅存世作品较多;浙江普陀寺曾展出竹禅书画87件;上海一些寺庙亦有藏品;双桂堂尚存18幅大中堂人物画,外罩玻璃保护,游客可自由观览;四川新都宝光寺存有巨幅人物画《捧沙献佛图》,及巨幅竹画、大型篆书立轴。其幅型之大,世所罕见。他还著有《画家三昧》,佛门书家,以其生活在一个特定的禅院环境,通贯禅理,其作品往往书风独具,作为借鉴或继承,对发展当代的书法艺术,都是值得重视和研究借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