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头努力笑了一下:“说说刘邦吧。” 小聂乐了,说他是她的高中同学,据他自己说都已经暗恋了她四年了还说为了她考到了北京可惜录到另一个学校去了不过还是坚持追了她一年虽然没追上但是还是坚持不懈忠贞不渝地追啊追的最后不知怎么就一下子追上了…… 我笑着打断她:“是你自己往回跑了吧?” “是啊。”小聂承认了,眼里有一种迷茫的幸福。“完!挺好的一个追击问题变成了相遇问题了。” “呵,也许吧。想试试被人疼感觉什么样。” “感觉什么样?”我微笑着问。“挺好的。” “估计卖充值卡的发财了吧?” “真说对了。
现在一天至少一个电话,每次怎么着也得半个钟头吧,后来我都心疼了,说:‘快挂了吧,多浪费钱啊。’那个人就一个劲儿地傻笑说:‘没事儿,这点儿钱算什么,以后咱们再挣。’ 好像他多能耐似的!你看出来了吧,那个人自我感觉特别的良好。” “看出来了。我猜他经常谈论你们以后怎么怎么样吧?”我还是笑着问。“是是是。把未来的都规划好了,说什么一起创业同甘共苦, 说得可好听了!”小聂好像有点恼火,其实眼里写着快乐。 “那你怎么跟他解释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变?”对这个我挺好 奇的。小聂得意地一笑:“我就说被他的执着感动了经过一年的考验
觉得他这人还不错挺专一什么的。”“他信吗?”“信。那个人,我说什么他都信!”小聂嘴角挂着笑意。“那他可是真够……”我没说下去。“够猪的?”小聂眨着眼睛问。“我可没说。”“哼,你就是那个意思,还装好人不说出来,真无耻!”小聂
撇撇嘴。我笑着没说话。
我们坐着看着远方的夕阳,金色的阳光照在小聂的脸上。我正盯着她看,小聂忽然问我:“你呢?”我说还那样,小聂好像狗仔队一样充满好奇地问:“那女生还追你吗?”我说偶尔还无关痛痒地聊聊。小聂冒充长辈地教育我说幸福得自己争取明白吗争取了还得珍惜懂吗小伙子,我说你少在我面前……这时候小聂的手机响了,她盯着屏幕看着看着就乐了,我说是那个人吗,小聂点头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说不送了。
小聂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我说:“老这么着不行,该改改了。”我假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小聂转身走了。我一个人坐着不动,落了一身的余晖。
三在转系又不去之后,系里的老师又说了一堆做人必须坚定不移男子汉应该果断勇往直前你都成年了不能再犹犹豫豫应该对自己的未来很清楚不然将来怎么在社会立足什么什么的,我一边连声说是一边问是不是可以修双学位了。结果我每天忙得要命。每个周五的晚上我都要努力在AK 的扫射声中想办法入睡,以便第二天早上能在别人大睡特睡的时候挣扎着起床,然后在一个教室里和一群摇头晃脑自以为是的笨蛋坐上一整天辅修。我一脸迷离地奔向那个教室,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一双双好奇的冷漠的警惕的探询的回避的贪婪的不屑的眼睛,看见了得意洋洋而自命不凡看见了愚蠢而又故作清高看见了一心想要超过别人的刻苦奸诈看见了努力掩饰骨子里卖弄天性的谦恭看见了假装热情而又极端的目中无人也看见了极度的厌恶之情和对一切空虚冷漠的无动于衷,小聂,我看见了这一切可是却毫无反应,即使当那个讲中国现代文学的老师说起有关鲁迅兄弟失和的一些八卦的流言而引得下面几个油头粉面的精致男生大笑不止时,我心里也没有一丁点儿厌恶的能量和情绪。我想,我是连厌恶也都厌恶了吧。我想我是病了,小聂。
但这样也好,至少我不会感到很艰苦了,所以说,你晕啊晕的就习惯了。
我开始沉溺于图书馆,在散发着一股怪味的、发黄的图书中寻找着蛛丝马迹,我知道关于异族的事情绝对不会在人类的官方记载中留下任何痕迹,于是只能翻阅那些荒诞离奇的志怪故事,把自己埋进了历史的墓穴中,以打发掉我并不漫长的青春时光,结果是:除了诸多不靠谱的鬼怪传说和某些自以为是的人们在公共图书上写下的诸多愚蠢批语之外,我一无所获。
我知道,我的族类,已经无声地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了。
功课的繁多也没能救得了我。某一天实习的时候,我看着堆积如山的垃圾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震颤,回来之后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脑袋里不住地追问自己为什么转了系却不去为什么留下来受罪,我没有问出答案,只觉得心里很憋闷想和什么人打一场拳击,如果能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也许会舒服一些。当然,我没有打拳,所以去跑步。
晚上跑步的人很多,我混迹于这些呼哧呼哧喘气的人中间,好像一个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的人一样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大口喘气,两眼盯着前方,脑袋里什么也不想,只感觉到身体的颤动,前所未有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有百分之九十的肉体,我意识到我其实并不是什么精灵,我就是一堆肉而已,我跑着喘着挣扎着吸着气吐着气流着汗,一直跑到气喘吁吁双腿酸软无力才停下来,身体要散了而心里空空荡荡,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像热量一样被汗水带走了。
我身上有纯度十的轻盈,但它无法带我飞升。一天就是这么过的:早上从宿舍出发去东南角的某个教室上一节课,然后奔到西北角再上一节课,接着奔向西南角的食堂往嘴里添一口饭,之后去中南地带上两节课,然后再添饭,然后再去西北角上自习,然后去操场跑上一两千米,最后回到宿舍睡觉,整个过程的位移为零而轨迹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不规则闭合曲线,我有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土地测量员。如同一个齿轮,我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转个不停,不怎么用大脑思考。有一次小聂问我最近忙什么呢,我说忙着转圈儿。
有时天气好得让人不忍心浪费,我就扔下手里正在瞎掰的一篇所谓的论文跑出去看夕阳。我坐在以前经常和小聂一块儿坐着的长椅上,松树依然苍翠,一对对儿的情侣从我身边走过,举动亲密异常,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想小聂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走过来。这么想着,小聂就走过来了,在我身边坐下来,双臂支在膝上,双手托着头,目视远方:“听说你修双学位呢?” 我说是,不过现在想放弃了。小聂点点头说看来老毛病又犯了,我说忙得要死没时间干自己喜欢的事儿而且看着那些人就烦所以不想修了,小聂转过头顽皮地笑着说你总是这么半途而废是不是脑袋有什么毛病啊,我笑着摇摇头。“要是说我是精灵,你信么?”小聂微微一笑:“要是说我是猎灵师,你信么?”
我一愣,惊讶地闭不上嘴,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这个词的。我开始迅速计算:平均来说,每一千个人中有一个纯度较高的异族,每十万个人中有一个猎灵师,那么随机地把两个人关在封闭的电梯空间里,其中一个是高纯度异族另一个是猎灵师的概率就是一亿分之一这大约相当于掷骰子时连续 次出现两个 ……
尽管小概率事件是一定会发生的,但沉默了一阵后,我仍笑着说:“不信。”“呵呵。”过了一会儿,她两眼炯炯有神地说:“认识一年了,都。”“是吗?一年可真长啊。”我叹了口气。
其实一年并不长。“那女孩呢?”小聂饶有兴趣地问。“不知道,好久没给我发短信了,估计也放弃了吧。”“知道是谁吗?”小聂乐呵呵地问,露出两排小白牙。“不知道。”我无所谓地摇头,然后假装有所谓地说:“挺可惜。 ”
小聂撇撇嘴,然后一脸坏笑:“从没想过有可能是我吗?”我又一愣,目瞪口呆,小聂开始咯咯咯地笑起来。“不会吧!?”我当时的感觉就只有一个词儿能形容:颠覆。
小聂还在乐个不停,我有点恼火:“是你吗?”“不是。”小聂连忙否认。“真的?”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了。“真的不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啦?”小聂小嘴又撅起来了。
“也是。”我终于放了心,差点就丧失了对生活最后那么一点儿毫无根据的信心了。小聂又笑了一会,然后眼神突然黯淡下来,笑意从脸上消失了。我问:“怎么了?和那个人吵架了?” 小聂抬起头,无奈地笑了:“那倒不是,只是想起以前的事儿了。” 于是往事纷纷涌涌地向我们袭卷过来,我沉浸在岁月的浪涛之中,任由自己在逝去的时光中随波荡漾。“算了,别提那个了。”我回过神,盯着夕阳,把腿搭在对面的椅子上,决心不再提起任何过往。“说真的,和他吵架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了。前两天大吵了一番,我当时感觉委屈死了,特想在你肩头上哭一场,差一点就来找你了,可是……” 我没吱声。“后来想想,就算了。” “开心吗,和他?”我不动声色地问。“不开心。和一头猪在一起能开心吗?气都快被气死了。可是有时候又觉得离不开他……” “少发点小脾气,好好过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会说这种话了。“嗯。”小聂点点头,“你呢?还那样?” “比以前好点儿。”我转过头,看见小聂正在弯腰摆弄鞋带儿。“怎么?”小聂歪着头问。“看什么讨厌的事儿都不怎么烦了。”我笑了一下,龇了龇牙: “还有,比以前更帅了。”
“是更能吹了吧!”小聂撇嘴,然后一本正经地问:“有什么打算? ”“活下去。”“跟你说正经的呢,严肃点!”小聂一脸正派的模样。“考研。”我严肃地说,然后忍不住笑了:“你信吗?”“不信。”小聂撇嘴。“小聂,”我望着夕阳,“我报四级了。”“呵呵,”小聂笑了,“怎么知道发奋了?记得以前你跟我说好像生活在黑洞里,看不见一点儿的亮。现在呢?看见希望了?”一阵秋风吹过,树上的枯叶发出空灵的歌唱,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前所未有的轻盈。我闭上眼,感觉自己脱离了尘世,凉风如甘露一般贯穿我的身体,天地间弥漫了亘古不变的苦涩的甜蜜喜悦,在脑海中,我看见许多年以前,我迎着来自远方的遥远的忧愁,展开一对黑色的翅膀,在天空中御风翱翔。
片刻之后,全部的沉重都灌回到我的体内,我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坐椅上。我睁开眼,看见天边一片火红的彩云飘过,夕阳正好,落叶满地,我项链上的吊坠在胸膛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而小聂就在我身旁,正好奇地看着我,我想起了刚才的对话。“怎么说呢?给你讲个笑话吧。”我随手揪了一根松针,“有一天一个女生跑到教室里做问卷调查,我看她长得不错,就特配合她的工作,往纸上瞎写,最后一个问题是‘你对本课程有什么希望和建议’,我提笔就写‘希望’,结果发现写完这两个字后就写不下去了。” “结果呢?”小聂眨着眼问。“结果我就……” “就那么交上去了?”小聂好奇地问。“没。我在后面又添了一笔。” “添的什么?” “添了一个问号。” “哈哈哈。”小聂笑起来,笑声依旧那么纯粹。我满意地把头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着我们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