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余嘉的电话,栾承运恨不得长翅膀飞缅甸去。可现实情况是,他只能一步一步来。先坐飞机,再转汽车,然后坐摩托来到月亮城所属的小镇。
月亮城在山坳里。因为战事,工程停办,最糟糕的是,建材被抢走不少。正值季风时节,山洪暴发,第一期的主建筑深陷泥淖,看上去毫无拯救的必要。
栾承运来不及交涉。找人要紧。
战事还在进行,大白天时不时还能听到枪响。栾承运花重金请了翻译,但交涉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向导。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去森林里冒险。
上火。心焦。没别的办法,栾只能加钱,希望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最后,一个驯象家族愿意领着栾走一趟——他们打算进山里伐木。在东南亚,如今只有缅甸人还在利用大象伐木,不过眼下政府禁止采伐森林,大象们歇了好一阵,好不容易碰到“乱世”的机会,他们打算大干一场。
翻译是个中年男人,在中国工作过,懂汉语,他跟着驯象人家族的老大,骑着最大的那头。栾承运跟着老小骑象,走在最后头。到河边,要给大象洗澡。栾承运趁机询问,周围有没有什么能躲避的地方。翻译问了,又回头对栾说,有一些驯象人住的简易房子。
栾又忙问,里头有食物和水么。他们说有一点,但不能保证,要知道那种屋子动物也会光顾。
栾承运更为余梦担忧。天快黑了,驯象人们不愿继续往前走。栾承运让翻译交涉,说愿意加钱,希望至少请一头象一个人带路。驯象人考虑再三,同意了。
一夜找了四个地方,没有。茫茫森林。栾承运怕余梦已是凶多吉少。次日,驯象人想起来山边有猫耳洞,也能躲人。栾承运立刻说去找,加钱加钱。
山脚下,遍地开着“解放花”。
远处的村子里突然冒起一团火。枪声大作。驯象人不肯前进。翻译也劝栾承运不要鲁莽。
“是个好机会,人都到那去了,我们去猫耳洞。”栾承运说。
没人听他的。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机不可失。自己干吧,栾承运一咬牙,朝山脚走去。一个洞一个洞找。
没有。
没人。
没有人。
他开着手机电筒。
还剩三个洞。比较隐蔽的。
他猫着腰探进去,里面随即发生大叫,是个女人声音。灯光一照。那女人满脸泥巴,像个大猫猴。
“我是好人,我是好人!我有钱,我有钱!”是余梦。
栾承运嘿然,“我也是好人。”
余梦揉揉眼睛,看清了,立刻飞扑上来,抱住他,哇哇大哭。
……
余爽举着手机,把录音放完,然后抬头看康隆,“明白了吧。”是她那天和松子博士在办公室的对话。
康隆木木然,“有意思吗?”
余爽愤然,“这才是她的真面目,绿茶……”婊字没好意思说出来。
“说完了吧。”康隆冷得像南极。
“她哪里比我好。”余爽大声。
康隆道:“她在乎我,关心我,以我为中心,觉得我值得投资值得爱,她愿意跟我结婚给我生孩子,相同的话不用我反复说了吧。”
“不是这样的。”余爽拥上去,她下定决心要得到他,“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结婚是要找一个能让彼此更快乐的人,不是说能一起生活就可以结婚了。”
康隆推开她,语重心长地,“你该长大了。”
余爽怆然,“我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过去是我自私,我没想清楚,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她语无伦次。
“我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康隆说,“我们在一起,没法活,谁也救不了谁。”
“我可以长大!”余爽呦一声。
康隆苦笑,“別傻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余爽着急,“你不爱她!我们有爱情。”
“过去有,现在没了。”康隆口气有一丝忧伤。
余爽立刻,“在一起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别的,亲情,恩情,别的其他的,很多,老康,要说现在我对你还有没有爱情,我不知道,说不清楚,可是我一定对你有感情,这个感情是可以升华成亲情,可以一起一辈子……你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你重要,很重要,我在乎我的关系,我在乎你,是时候走到一个里程碑了……我们结婚好不好,别犹豫了……人生好多事情需要冲动……好多事情可以妥协。”
康隆望着余爽,一瞬间仿佛前世今生跑了几个来回。
“你说话呀!”余爽要答案。
“不可以。”
“为什么?!”
康隆等了两秒,才说:“我答应了爸爸,要照顾她一辈子。”
余爽顿时舌桥不下,心里像掀起七八个巨浪。明白了,清楚了,松子博士全面顶替了她,包括在康主席临终前“尽孝”。她的固执,让松子博士“有机可趁”。余爽悔、恨、怨,为什么当初不告诉她。可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康主席临终前,哪能有两个准儿媳守着。
康主席是受了蒙蔽呀!这样的绿茶……婊!怎么能照顾好康隆,怎么能让康隆幸福!
“我去找康主席说!”余爽激动,泪已然飙出。
“这就是爸爸的意思。”康隆盖棺定论。
看来事情已没有转圜的余地。松子博士得“遗诏”,奉天承运,仿佛吃定康隆。
康隆有事先走了。余爽一个人站在那,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来要离开。离开这个伤心的办公室,她两次铩羽都在这,这里不是她的福地。余爽收拾好包,呆呆往外走,到门口,门被推开。有人叫康老师。
一抬头,松子博士站在她面前,挎着大包。
余爽一怔。
松子立刻扬起胜利者的微笑。
余爽想骂她,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松子率先开炮,“还垂死挣扎呢?有用么?你现在就是请来八国联军,也攻不下我这固若金汤的城池。”跟着呵呵一笑。余爽拿出手机,放录音,松子那尖锐的声音立刻飘出来。松子一双眼睛躲在眼镜片后面,瞪大了,“阴险狡诈无耻!”
余爽回击,“是你蒙蔽了主席。”
松子愣了一下,“你当主席傻?人家早看透你啦,像你这么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不考虑别人的女人,就不该做康家的儿媳妇!”顿一下,“懒得跟你废话,等着收请柬吧。”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余爽只好从包里掏出水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开,我泼。茶叶混和着茶水朝松子飞扑过去。谁知松子眼尖脚快,利落一躲,轻松闪开。跟着,她也从包里拿出水杯。
一样的办法。拧开,一泼。
余爽来不及躲闪,中招了。不但水洒了半身,衣服上还挂着几颗枸杞。松子博士扭头就走,她不打算负责清理战场。
余爽呆站在那儿,四顾茫然。
她是战败国。
回家就是一场大哭。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让松子博士放弃老康这块肥肉。跟松子比,她太幼稚。感情经不起揉搓,过去她太自信,也太自私。松子步步为营,她节节败退。栗子松子,琴瑟和鸣,她成了个多余人。康主席糊涂!
春儿贴心,投了个毛巾给姑姑擦脸。余爽抱住春儿,又是一大哭。
春儿问:“姑父惹姑姑生气了么。”
余爽稀里哗啦,“他……不愿意……不愿意做你姑父。”
春儿答:“是因为我拖累了姑姑么。”
余爽停止哭泣,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跟你没关系。”
春儿又道:“我去找姑父说。”
余爽再度喷泪,“别去……”
她在床上打了滚,尽情哭泣,一次哭完就好,忘记他,忘记他,余爽逼迫自己。只是,睡一夜,康隆的影子还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她戴着无线耳机,一首一首歌听下去。不思考。我不思考。只是等林忆莲唱道,为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她的眼又跟活泉似的,汩汩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