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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像个老小孩,喜欢叫林曦到开着地暖的书房,搬出各种棋盘问她会下哪个。
她一个不会,他摆摆手说没关系,不会教教她就会了。老人耐心地给她讲下棋的规则,教她如何才能吃掉他的棋子。下棋上手很快,想要赢他却并非易事,连下了十多盘一盘没赢过,老人倒是喜笑颜开比中乐透头彩还高兴。
去附近好友家下棋聊天,姥爷也会带上林曦,让她在一旁观摩学习,希望她能争取早日能战胜他。
姥姥面对林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碍于住在别人家里,于是她主动和冷面姥姥亲近。据她观察,老人喜欢研究各种美食做给赫伯特吃,剩余的闲暇时间不是和姥爷在院里跳舞就是织毛衣。
姥姥织毛衣时,林曦自来熟地拿着穿衣针和一卷毛线坐到她跟前,照着她的样子做,织了好一会儿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老人看不过眼,便不耐烦地手把手教她,说一开始的针法和她织到一半的针法是不一样的。
等上了手,林曦就边织边和老人家唠嗑,就像小时候坐在火炉边靠在奶奶身边和她闲聊一样。
老人和阿姨出门买东西,如果没事,林曦定会跟着一同前去,帮忙选帮着提。她亲自下厨要专门给赫伯特做特色菜时,她会殷勤地跑到厨房洗菜切菜帮忙,出了锅上了桌子便一个劲儿地夸她做的好吃。
老太太并不乐意她做这些事情,似乎看她哪哪都不满意,很多时候实在搞不明白她为什么看她不顺眼。
和老太太相处得并不顺利,在院里呆着压力大,林曦一个人出门玩了。
谢绝了无形要送她出去的好意,打开手机地图搜索地铁站,去了最近的故宫。
天气阴沉沉的,路面上夜雪未化,扫雪的工人忙活着把路面的雪铲扫到边上,为行人僻出一条好走的路来。快过年了,四处的装饰还算喜气,路上车人不算太多,略有些冷清。路人手揣在衣裤口袋里捂着,缩着脖子,形色匆匆,嘴里吐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化作白烟。
她从小就对帝都有无限的怀想,闻名于世巍峨绵延看不到尽头的万里长城,多代皇室居住被誉为世界五大宫之首的故宫,课本上出现过的明清两代帝王祭祀上天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天坛,纪念中国现代革命史以及人民不屈不挠的革命精神的天安门广场,设计规整严谨私密性高的四合院,充满本土生活人情味的老旧胡同,战争时期被一把火毁掉的造诣极高的园林圆明园,色泽鲜亮样子肥美油滋滋的烤鸭......
北京的所有景点我她都想去走走,所有的美食都想尝尝,只可惜国内城市都还没去过两个,她就出国了。
不过她那份深埋心底的怀想从未消失,到了这座城,浓浓的怀想便冒了出来,成倍的增长。
春节回家探亲的上班族回来了,地铁上人多如牛毛,大部分人脚下都放着行李。
来到心心念念的故宫,走在大气磅礴的紫禁城,感受数百年来历史长歌留下的荡气回肠,林曦兴奋到不能自已。
人的记忆总是有限的,记录下当时看到的风景和心情的最好办法,她能想到的就是镜头,她成为了一个最俗气的游客。
没有别人带的自拍杆,瞅见比较面善温和的游客,林曦就请他们帮忙帮她拍照。可惜请人拍的照片没有几张能看得清楚,要么人像模糊要么闭眼或者姿势奇怪,后来她放弃了求助,决定用眼用脑用心用脚步去记忆。
她徒步穿行在电视里看过无数次的故宫,感受着站在那块空地上吹过的清风,走过湿漉漉的地面,想象自己是一个被家族送来为王室成员贡献青春的丫鬟。
一辈子在规矩森严的紫禁城里谨言慎行,不求富贵,不求荣华,看遍追权逐利勾心斗角,默默无闻踏踏实实地为一生仅有的一个信念而活,最后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世界,在漫漫的光年里等待下一世的轮回。那感觉是难以言喻的奇妙。
回去时坐地铁,林曦正好遇上下班的时间节点,等了两三趟也没挤上去。好不容易进了地铁,也被挤得跟夹心饼干一样。
去长城的那天林曦起得特别早。
心怀虔诚去瞻仰这条由百万劳动力倾注而成的巨龙,希望能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上走得远一些。
在没有任何机械,施工条件又如此具体的情况下,这个工程完成的有多艰难,她站在城头任凭寒风吹乱头发也想象不出来。
她走了很久很久,走到穿着平地板鞋的脚打起了水泡,走到脚后跟疲乏抽筋才罢休。
故意错开上班族下班的时间回去,地铁上,没有空的座位,她累得靠在扶手上闭目休息。那感觉像是走了一整年,精疲力竭,随时可以倒下。
在她睡意上头的一刹那,一个人接住了她滑落的脑袋。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扶住她脑袋的无形。
在他的帮助下,林曦回到了四合院,不想吃饭,找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其实不能称那是睡。她闭上眼睛,眼睛就成了放映幕布,生平留有记忆的人和事通通在上面投影成像,大脑没有一刻停歇,把前二十多年又活了一遍。
无力感慢慢席卷了全身,筋骨变得酸软,而后演变为噬人的疼痛。彻骨的寒从脊背遍布至全身,密密麻麻的冷汗从皮肤的毛囊渗透出来。
她躺在那里就像被钉在了十字架,动不了,说不出来话,任由精神和肉体备受折磨。
浑浑噩噩中,她感觉有人推开门进了她的房间,开了灯,刺眼的灯光使得她的眼球在眼皮下不安分地转动。
一直冰冰凉凉的手搭上她的额头,她不希望别人的手粘到额头的汗液,下意识地移动着。那个人将她抱了起来,褪去我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用一块干毛巾快速擦拭着她身上冒出来的汗,然后给她套上了干燥松软的睡衣。
刚躺下没一会儿,来人又把她扶起来,给她喂有药味的温热液体。那个人的怀抱舒适可靠又温暖,她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想松手。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脑子里不自禁地飘过一个人影,随即脱口而出:苏子枫。
人生了病就没有一刻是安宁的,全身的痛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重,感觉到一直有人在身边,痛楚稍缓。
一两个小时后,似乎又有两三个人进了她房间,摆弄着瓶瓶罐罐和塑料口袋,有人用湿湿的棉签擦拭她的手背,随机一根针刺进了她的皮肤,液体缓缓流进她的血管里。
后半夜兴许是药效起了作用,眼前的浮光掠影淡去,林曦陷入深眠。
第二天下午林曦醒过来时,刘阿姨正坐在她房间的木椅上打盹,见她这边有动静,她连忙跑过来瞧,然后便出去通知其他人。
她才知道是因为自己出门吹了几天冷风,得了新型病毒性流感,能这么快醒过来全靠医生来的及时。
两位老人急匆匆地过来,姥爷温柔地让她好好休息,笑得慈祥。姥姥凶巴巴地训斥她这么冷的天儿,天天还净往外跑,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以为睡衣是刘阿姨帮她换的,她没有多想。
赫伯特是深夜回来的,一回来就来了她房间,搭上额头的手像冰块。她冷得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瞪着他。
“现在知道冷了?”
赫伯特和他姥姥的性格很像,面对不同的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一样,对他反正都是严肃的。
他走的时候,身体的虚弱引起的缺乏安全感,促使她拉住了他的手,“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他用怪异的眼神瞧了她好一会儿,掰开了她的手,林曦望着赫伯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失落。
结果他搬来放在角落的躺椅,摆到她床边,重新拉回我的手。
失落刚起就落,这样刚刚好。
这是林曦感冒得最严重的一次,头两天出冷汗,之后几天就发高烧,医生隔两天来给她换一次药液,手背上扎针的地方一团青色,微肿。
不烧不痛了,流鼻涕和咳嗽也把我折腾地够呛,半夜险些把肺给咳出来。没什么胃口,赫伯特连着几天一早出门,中午就回来,督促她吃清粥小菜。
为了避免流感传染给老人,在林曦感冒期间,赫伯特不准两位老人来后院探望她。等她病完全好了,元宵节也都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