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内,书房里还摆着昨日他看的书。胤禛换过衣服后,给昨日没看完的几本书里夹上书签放到一边,从书架上拿下近几年的邸报坐下细细翻看。以往他不过是匆匆翻过,关注的也是各家族在邸报中的势力分布,比如佟佳氏和各旗主王爷等。
这次他从州县等地看起,边看边拿过旁边的纸笔进行抄录。
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苏培盛在太子那里时是在殿外伺候的,并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四爷不用膳就是他的责任了。他犹豫半天,看着四爷合上一本,将要去拿下一本时,上前插嘴道:“爷,您昨日说要去李主子那里用晚膳的……现在……”
胤禛愣了下,见外面天都黑了,再看一旁的西洋座钟,上面的指针已经快指向八点了。可邸报还没看完……他问道:“她用了吗?”
苏培盛道:“刚才奴才使人去看过,李主子还没叫膳。”停了停,道,“李主子喊人准备的是牛肉卤的捞面。”
四爷在宫里时就很喜欢吃面,尤其喜欢各式冷拌菜的捞面。
果然苏培盛这么一说,胤禛就想起牛肉清汤和浓浓的牛肉卤,里面放着黑木耳和黄瓜粒。汤鲜味美,料足香浓。
他从酉时起就什么都没吃,想不起来时还好,这会儿想起来了就觉得胃都快饿穿了。
苏培盛一直小心等着,见四爷不去拿奏折,而是站起来吩咐了声:“去你李主子那里吧。”他才松了口气,赶紧叫人点灯笼。
从屋里走到院子里才听到满院的虫鸣,人和灯笼一靠近就消失了。胤禛想起小时候和小太监在宫里的角落里掀开地砖石板找西瓜虫的事了。刚把西瓜虫捏起来,它就团成一个圆球,壳很硬,花纹却不像西瓜。他还问过伺候他的小太监为什么叫西瓜虫,小太监也不知道,只好答:“奴才打小就知道它叫西瓜虫,人人都这么叫……”
人人都这么叫,也就不管它团起来到底像不像西瓜了。
等汉人也习惯满人的统治后,他们也不会管什么汉人满人的分别了。
胤禛脚下轻快了一两分。
小院里,苏培盛已经提前让人通知过了。虽然四爷没来,李薇没用膳但嘴也一直没停。玉瓶担心她一会儿吃不下面,悄悄把送来的面中李薇的那一碗下面埋了很多的菜,面挑掉了一半。
四爷很快到了,没有废话,李薇略说了两句就请他去用膳了。
桌上东西并不多,两人面前各有一碗牛肉清汤,喝了几口面就上来了。配料是在下面放好的,配面的小菜都用小碟摆在两人面前。四爷喜欢什么口味就一直不会变,还是松花蛋加蒜汁,再浇一勺牛肉卤,配糖蒜很快就一碗下肚了。
李薇一挑面就知道面少了,她是加辣油、花椒油、蒜汁,配卤小牛肉,面没吃完,粉红色的牛肉薄片让她吃了快一盘子了。
看四爷今天吃饭吃得很快也很专心,李薇就没说话。两人快速又高效地吃过晚饭,四爷干掉了四碗面。自从上次他一口气吃了八碗后,就一直控制自己从不超过五碗的量。李薇面没多吃,切得跟桃花瓣似的卤牛肉干掉了两盘。
两人都吃得很满足。胤禛本来是想过来吃个晚膳然后回书房继续奋斗的,但吃饱后太舒服,浑身懒洋洋不想动。停了两刻钟,眼看快到九点了,李薇喊人烧水搬浴桶。四爷今天出门骑马了,肯定要洗澡的。
等泡过澡换了宽松睡袍的胤禛进卧室时,已经一点儿都想不起书房了。毕竟明天又是天不亮就要起,这个时间睡已经有些晚了。
今天精神算是受到了小冲击,他躺下后陷入了深思。他想李氏家是汉军旗,根上是汉人,观她平时表现却是满人作风,牛羊肉顿顿不落,比他这个真正的满人吃得还凶。
四爷突然发问:“你在家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太宽泛了,李薇理所当然地理解成四爷想要了解不认识的她。哎玛好感动!决定小小地捧一下自己的李薇开始夸她在李家时是如何贤良淑德、友爱弟妹、孝敬父母祖父母伯父姨妈等一系列长辈。连邻居都流传着她的传说。
让本来打算侧面了解下汉人的胤禛窘了,又不好打断她,听着听着就笑了。
李薇还在说:“跟我家住一条街的大娘大妈们都很喜欢我哦,特别喜欢让她们家的女孩跟我玩。”当时真幸福啊,她穿个什么裙子梳个什么头立刻就有人学。简直是苏的极致境界。虽然她没开店做生意什么的,那太显眼了,但倾倒一条街也是很美好的人生经历啊。
说着她就去看四爷,见他笑得好像在笑她傻就……慢慢不说了。四爷还问:“怎么不说了?”他钩起她的一条小辫,把她拉过来,道,“我还不知道你在家过得这么开心呢。进宫后就没这么开心了吧?”听她说的,在家里时整条街的女孩都是她的手帕交,天天热热闹闹的。在宫里倒是从来不见她特别热衷交际,也就以前跟宋氏好过一阵,后来福晋进门后就没有了。武氏天天来找她,也不见她们多交好。
这倒没有。四爷你一个顶一百个!
李薇摇摇头,顺着他的手劲跟他躺在一个枕头上,没敢靠过去,这种天气两人贴一起太热。四爷本来就体温高,她怀孕后好像也有点儿体温高。两个火炉凑一起,又该出汗了。
“有您在,能伺候您,就比什么都强。”这是真心话。四爷就是她的亿万大奖,不是头上掉铁饼的概率一般都碰不上的。普通平民谁能没事走街上撞一王子还能嫁给他?按理她是小妾,可李薇是当自己嫁给他的。
胤禛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下,他也嫌热,没拥抱只是凑过来亲了口。他亲完她追过去反亲了下,还啵了一声。
“调皮。”胤禛在她屁股上拍了下,按住揉了揉,突然冒出句,“比以前有肉了。”
呸。
李薇被调戏得很想反摸回去,无奈不敢。心道等孩子生完能那个了,非摸下四爷的龙屁不可。
趁着混乱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脑补得很乐,胤禛继续给她轻轻拍背,道:“睡吧。”她应了声,翻回去,一秒入睡。
留下胤禛背对她,手上还留着那厚实软绵又弹力十足的感觉,他虚抓两下,无奈放下手,开始背经书催眠。
很快,夏汛到了。黄河泛滥,数个州县受害,良田被淹,无数农户家破人亡。这个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到康熙的案头。
首要就是安置流民,下令河南到京城沿途所有州府设置棚户安置流民,设粥棚,发馒头,还要施药避免疫病流行。
朝中也开始吵起来,有人认为不能让流民入城,万一流民潮中发生疫病,入城就会把疫病带入城中。这一点也是很多人担心的,所以有的州府把安置流民的棚户设在了城外,在那里设粥棚和药棚。
康熙爷先下旨减赋,免了发生重灾的几个州县三年的钱粮。三爷和胤禛被太子带去听朝,回来后道:“今年的灾并不大,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三爷还没说话,胤禛先面露不解,听说流民有近十万人,涉灾州县有四个,难道这还不算大?
太子见他的神色,就道:“你回去翻一下去年的邸报,我记得去年免了六十九个州县的赋税。过年时皇阿玛还让宫里祈福。”
胤禛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特别流行抄经。福晋那段时间一天两卷经,后来都供到了永和宫的小佛堂。
回到府里后,胤禛到正院对福晋说:“如今遭了灾,咱们离得远也顾不上什么,不如就在家里设一个小佛堂,早晚上香吧。”
元英应下,当天就选定一个院子,略微修整后请了尊佛进去,再让两个丫头换上缁衣,住在小院里看守香烛,添加香油。
李薇也听说了,小院里去年家乡遭灾被卖进来的四人都是一脸的悲苦,全福晚上还做噩梦哭闹。
以前遇到这种事都要捐钱捐物,李薇就让玉瓶去问庄嬷嬷,府里施不施粥,她捐些银子出来。
玉瓶听了这话就想笑,解释道:“格格,流民进不来内城。咱们府里也不施粥,他们根本进不了京。”
李薇不解,以前李家逢到灾年都会做些馒头和饼送到附近的庙门口去施舍。难道那都不是灾民?
玉瓶在宫里,知道的比她多,道:“我记得距京八十里就不许流民靠近了。”各州府都会拦人的,让流民冲击内城?怎么可能?驻扎在京郊大营的大军又不是吃素的。
她看李薇有些失望,就给她出主意道:“听说福晋要在院子里建个小佛堂。格格若是有心,不如去那里上炷香,替那些可怜人祈福吧。”
烧香?
那管什么用?好不容易成为统治阶级,能使把力多救几个人多好啊。
可四爷现在忙得厉害,除了要福晋建小佛堂回后院转了一圈外,根本就不回来了。再说,李薇从自己的经历中仔细扒了扒……仔细想想,李薇傻眼了,冥思苦想也没有什么有用的……
想写一点儿有用的东西给四爷送去,却发现空长了个脑子,却没有手段,然后什么都写不出来。难道只剩去烧香了?
有心无力的李薇坐下发呆,真的不能什么都不做。这种时候不做点儿什么,人心根本过不去。她喊玉瓶,把她的银子收拾一下,看金银铜钱一共有多少。故事里动不动就拿出几千两银票是不现实的。她现在就没用过银票,平常用铜钱,进四爷的后宫之后货币就变成金银角子了。
玉瓶拿小秤称了下,道:“金子有十九两,银子有一百六十多两。铜钱还有两千多。”这还是出宫后换的,在宫里铜钱只是玩牌时当筹码,没用的地方。她称完问道,“格格,您要拿银子干什么用?”
李薇道:“我想给四爷送去。看能不能给灾区帮上点儿忙。”他是阿哥,肯定是要表现的吧?不留名,把银子一起用上就行了。
玉瓶一怔,赶紧道:“格格要是有心,不如……送到福晋的小佛堂里,买些香油灯烛供奉……”
李薇失笑,道:“别开玩笑了,那银子不白扔了吗?买点儿实在东西多好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现在那边缺物缺人手,有钱这两样都能买到。我别的不行,给点儿银子还是行的。”
见玉瓶不动,问她:“怎么了?”
玉瓶看看周围无人,跪下小声道:“格格,这样不行。福晋都没动呢,您跳出来算怎么回事?以前您多小心啊,怎么这次……”
好像是这样。这么一想,李薇也有些拿不准了,要是大家都捐,那她捐了才不起眼。要是大家都不捐,她捐就有些沽名钓誉的意思了。可是遭灾了,她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干吗?
她现在不是平民百姓,四爷是手握权势的阿哥,她离他那么近,说不定一句话就能救不少人呢?
能做而不做,良心上过不去。
玉瓶知道李薇心软,膝行几步跪到她跟前,搭着她的手道:“我知格格心善,只是……福晋那里先不说,阿哥那里要是没这个意思,您先送上去不是打了阿哥的脸吗?”
他怎么可能会没反应?
李薇刚想反问,就想到他是皇阿哥,她只想到他们不管是真心的还是沽名钓誉,总要表现一二。可现在万岁爷没动,太子没动,四爷……估计也不会动。
玉瓶见她迟疑了,马上再劝道:“格格不如等一等,阿哥那边要有动静,肯定福晋那里会知道的。到时格格再去就行了。”
李薇见玉瓶是真急了,安慰她道:“我明白,银子的事先放放。”
玉瓶一喜还想再开口,李薇连忙道:“拿去买香油烧香就免了。”
她是绝不可能这么糟蹋银子的。
过了几天,一直不见四爷到后面来,听说他在前头忙得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听说灾情近一步扩大了。
灾情扩大后,万岁爷反而不让太子等人参与进来了。万岁爷道:“如今外面各地都有天灾,朕分身无术,恐怕有段时间顾不上盯着他们了,你是当哥哥的,多去看看他们。”
万岁爷指的是仍在上书房读书的一群小阿哥。太子自然是愿为君分忧的,道儿臣责无旁贷,皇阿玛保重龙体。然后就退下了。
放在毓庆宫的前朝奏折也搬走了。
太子从万岁爷那里回来后,看着空了一大半的桌子有些愣怔。旁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全屏息凝神不敢吭声。
半晌,才听到太子平静地说道:“去给三爷、四爷和八阿哥说一声……算了。”他回到外间榻上坐下饮茶,稍等片刻,外面进来禀报,“殿下,三爷、四爷、八阿哥到了。”
太子放下茶:“请。”
三人进来却发现太监没有引他们去书房,而是去了旁边的小厅。
进去一看,太子正坐在阳光下,旁边还摆着一碗热茶,茶香袅袅传来。太子看到他们,微微一笑道:“过来坐。今天小膳房进上的饽饽倒不错,你们也尝尝。”
三人都是在宫中长大的,没有人去问“今天怎么不看奏折”,而是全顺从地坐下,一人一碗茶,就着茶吃饽饽。
太子看着三位弟弟都吃完了一个饽饽,才站起来笑道:“走,咱们看看那群小的去。”
没头没脑地进来又出去。离开前,八阿哥不由得回头望了眼近在咫尺的书房。房门半掩,屋里黑黑的,只有门前窗边投射进去的半尺阳光,阳光下的空气中还浮着灰尘。
一行四人散步般往景阳宫去,路上,太子解释道:“如今外头遭灾的地方多了,昨天又是一个八百里加急。皇阿玛一夜没睡,各位大人也好几天都是宿在宫里了。咱们帮不上忙就别添乱了,正好皇阿玛没空去盯着那群小的读书,我就求了这个差事。”
一席话听在三人的耳中,自然是各有意思。
但不管如何,三人都随着太子的话往下讲。三爷笑道:“可不是?没人盯着,那几个小的可成了没笼头的野马了。”
胤禛摇头,道:“别人都还好,就是小十四太皮。”
太子哈哈笑道:“老四啊老四,怪不得小十四一见你就怯。”
八阿哥也凑趣地跟着笑,道:“正好,上次老九正央求我替他找一册书,时候一长我也给忘了,今天可不能再赖了。”
景阳宫是康熙二十五年时重修,宫里的藏书都放在这里。太子他们当年也常在这里找书看。
不怕热的十、十三和十四三个阿哥正在景阳宫前的空地上玩陀螺,小鞭子抽得飕飕响。他们最先看到哥哥们过来,连忙跑过去请安问好。
太子温言:“今天上午书读得可认真?有没有被师傅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