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1]，故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之治所[2]。龙图阁直学士施君正臣、侍御使许君子春之为使也，得监察御史里行马君仲塗为其判官[3]。三人者乐其相得之欢，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监军废营以作东园[4]，而日往游焉。
岁秋八月，子春以其职事走京师[5]，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予曰[6]：“园之广百亩，而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7]，高台起其北。台，吾望以拂云之亭[8]；池，吾俯以澄虚之阁[9]；水，吾泛以画舫之舟。敞其中以为清宴之堂[10]，辟其后以为射宾之圃[11]。芙蕖芰荷之的历，幽兰白芷之芬芳[12]，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阴[13]，此前日之苍烟白露而荆棘也[14]；高甍巨桷[15]，水光日景动摇而下上[16]，其宽闲深靓，可以答远响而生清风[17]，此前日之颓垣断堑而荒墟也[18]；嘉时令节，州人士女啸歌而管弦，此前日之晦冥风雨鼪鼯鸟兽之嗥音也[19]。吾于是信有力焉[20]。凡图之所载，盖其一二之略也。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远近[21]，嬉于水而逐鱼鸟之浮沉[22]，其物象意趣[23]、登临之乐，览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画者，吾亦不能言也。其为我书其大概焉[24]。
又曰：“真，天下之冲也。四方之宾客往来者，吾与之共乐于此，岂独私吾三人者哉[25]？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树日益以茂，四方之士无日而不来，而吾三人者有时而皆去也，岂不眷眷于是哉[26]？不为之记，则后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
予以谓三君之材贤足以相济[27]，而又协于其职，知所后先[28]，使上下给足[29]，而东南六路之人无辛苦愁怨之声[30]；然后休其余闲，又与四方之贤士大夫共乐于此。是皆可嘉也。乃为之书。庐陵欧阳修记。
【注释】
[1]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真州作为一个州，正位于东南地区的河流交汇处。
[2]发运使：为路的行政长官。
[3]龙图阁直学士：中央政府的文诰官员。侍御史：中央政府的监察官员。里行：宋代官职低的人充任御史时，称里行。
[4]监军：监督军队的官员，此指其官署。
[5]以其职事走京师：因公事出差到京师开封。
[6]图：动词，画。以示予曰：把图给我看说。
[7]浸：湿润。右：古时以西为右。
[8]台，吾望以拂云之亭：在高台上建了一座拂云亭，可以看云。
[9]池，吾俯以澄虚之阁：池塘边，修了一座澄虚阁，可以观水。
[10]敞其中以为请宴之堂：扩大园的中部来修筑清静雅致的宴会大厅。
[11]射宾之圃：宾客游戏的园地。射：古时一种游戏。
[12]芙蕖：即荷花。芰：四角菱。的历：鲜明。
[13]列植而交阴：成排地栽下，树荫与花荫交错。
[14]“此前日”句：这就是以前只有苍烟、白露和荆棘的地方。
[15]高甍巨桷：指高楼大厦。甍：屋梁。桷：方形椽。
[16]水光日景动摇而上下：在日影水光里上下动摇。
[17]靓：安静。答远响：回应远处的声音。
[18]“比前日之颓垣”句：这就是过去坑坑洼洼，到处断砖破瓦的地方。
[19]“此前日之晦冥”句：这就是过去刮风下雨，天色昏暗，只有黄鼬、鼯鼠、怪鸟、野兽啼叫的地方。
[20]吾于是信有力焉：我对这东园确实是尽了力的。
[21]若乃：如果是。
[22]嬉于水：在水上乘船游戏。
[23]物象意趣：景色情趣。
[24]其为我书其大概焉：请替我写下东园的大概情况吧。
[25]岂独私吾三人者哉：哪里是单独为我们三人所私有呢。
[26]眷眷于是：对此地留恋不舍。
[27]以谓，同“以为”。足以相济：可以互相辅助。济：补益。
[28]知所后先：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
[29]使上下给足：使官府百姓都富裕充足。
[30]东南六路：指上文“江、淮、两浙、荆、湖”六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