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智诚和尚彻夜无眠，听到脚步声响，翻身起来盘腿打坐，闭上眼假寐，来人却没进来，只敲着门说:“智诚师傅，智诚师傅，太子殿下请你过去。”声音尖细，应该是位太监。
“什么急事？这么早。”
杀手仇兴当年在军中时，弓箭、陌刀和奔跑攀爬城墙这三项功夫冠绝全军，无人能敌，智诚和尚料定仇兴会刺杀成功。朝廷大员被刺，太子殿下必会招自己商量对策，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多问了一句。
门外说:“智诚师傅，求你快点吧，太子殿下急等。”话音未落，门已打开。
晨曦中，两匹快马在街道上飞奔，前来传话的太监右手挽着马缰绳，左手高举一明皇色小旗，骑术竟不在智诚和尚之下，路过东市时大喊一声:“皇差紧急，让道。”尖利高吭的声音传的很远，刚刚上街赶早市的贩夫走卒纷纷靠边避让，不到一个时辰就到达东宫，太子的车驾已在门口，十几个侍卫围在四周，太监老远就喊道:“太子殿下，智诚师傅请到。”车内传出一声:“上车。”
智诚和尚翻身下马，轻手轻脚钻进已打开的车门，端坐车内的李恒一身朝服，急切地说:“宰相武元衡被刺身亡，使相裴度受伤，陛下急召入宫，我这会儿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陛下问讯？”
“肯定武相功绩，封赏厚葬，力推裴相出征，皇帝陛下削藩大计事关大唐兴亡，不能因人、因事有丝毫动摇，这是大局，……，就是这样。”智诚和尚语速很快。
“好，在东宫等我回来，下车。”
李恒正午时分方才回东宫，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讲给智诚和尚。
凌晨，天刚蒙蒙亮，因有朝会，宰相武元衡出门较早，为赶时间，选择了骑马，路过靖安坊东门时，连续飞来两支长箭，一箭射中武元衡前胸、一箭射中下腹，武元衡掉落马下，刺客呼啸着飞过来，大喊“只要武元衡首级、挡路者死。”随行侍卫先是呆立不动，刺客靠近时一哄而散，任由刺客上前牵着武元衡的马匹、拖着武元衡的尸体走出十多步，从容地砍下他的头颅骑马逃走。随后，刺客又在通化坊拦住裴度，挥刀直取裴度首级，侍卫拼力反抗，力不能敌，裴度头部被刀尖划过，背部中了一刀，一名侍卫跳上刺客的马从后面抱住刺客，刺客回身斩下侍卫头颅，再去追杀裴度时，裴度摔进路边的壕沟，连滚带爬地逃离，算是捡了一条命。
不出一个时辰，两名重臣一死一伤，骇人听闻。皇帝陛下大怒，断言刺杀武相与藩镇有关，已下诏，往后大臣出入由神策军骑兵护送。
“智诚师傅，我的奏对得到父皇的肯定，父皇说:急切之中能以国之大计为重，有君父风范，难得。”李恒有些自得，“只是武相身亡，父皇失去一左膀右臂，朝中失去一擎天之柱，我亦少了一强大助力，怕是又要乱上一阵子。父皇让各位王爷及中书省重臣推荐人选接替武相之职，我当如何？”
智诚和尚略微沉思后说:“太子殿下，静观，不推荐任何人，不能让陛下认为你在朝中扶持自己人。眼下的局势对你非常有利，藩镇派刺客刺杀朝廷重臣之举只会激怒那些有骨气、有胆识的大臣，朝堂之上这种以江山社稷为重的朝臣不在少数，朝廷削藩的步伐定会加快。这个时候，皇帝陛下需要朝堂稳定，澧王李恽就没有一点机会，他若有异动，必会招至陛下反感，我们的计划实施起来就更有把握。”
当日辰时起，长安城九门关闭，神策军、龙武军士兵遍布街巷，全城开始大索，恐怖气氛笼罩了长安城，刺客却泥牛入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宵禁之前智诚和尚回到罔极寺，推开禅房门又看到仇兴坐在炕上，眯着独眼朝发楞的智诚和尚微笑。
“你做下泼天大案不逃之夭夭，还敢回来。”智诚和尚说。
仇兴淡然一咥道“为甚不敢来，不仅敢来，我还在万年、长安两县府衙门口贴了字条，写的是:“毋急捕我，我先杀汝。”官衙内的府兵看到字条，紧闭大门，无一个官兵胆敢出门，怕死啊，这会儿街上全是神策军、龙武军士兵，没有一个万年县、长安县的府兵，怎么样，很好笑是不是。大哥，我看了告示，凡擒获刺客者赏钱一万缗，授五品官，敢隐匿者，诛族。你把我献出去换钱、换官吧，一万缗不少啊，五品官也够大。没想到我这个只有一个眼睛的脑袋这么值钱，用来给大哥换来半生富贵也不错。”
智诚和尚叹口气说:“没想到你混迹江湖几年变得如此聪慧，算定我不可能把你交给官府，因为我根本说不清为什么知道你就是刺客。这儿靠近皇城，又是皇家寺院，大索的官兵万万想不到刺客会藏匿此地，待风声过后再出城是不是！和尚长见识了。”
“大哥，我要出城谁又能拦得住，我是来恳请你的，来的时候夸下海口，定能请你到野灵城，我们不缺杀手，不缺冲锋陷阵的将军士兵，就缺一位审时度势，谋划大局的军师，跟我走吧，朝廷、太子、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甚至丽娘都不值得你付出。请大哥思量。”仇兴恳切地说。
“知恩不报谓之不仁，半途而废谓之不义，仇兴，你走吧，不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境。”
仇兴失望的离去。
京城大索效率很高、范围很广，不仅普通百姓、商户的家被翻了个底朝天，富豪商贾的赌场、花坊、商号无一遗落，就连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家里的夹墙、重层无一例外被搜查，整个长安城像被梳子梳理一遍，抓到的小偷、骗子、叫花子、违反禁令者塞满长安、万年两县的几个牢房，一夜之后，神策军捉拿到五名刺客，全被斩首。智诚和尚知道那五人中不可能有仇兴。
后来，智诚和尚来到王家旮旯，给我们讲述了此事，众人听的津津有味，我却问道:“武元衡的侍卫有十二人之多，这是朝廷规矩，且侍卫皆为武家家丁，那可是训练多年的高手，为甚不能拼死救出家主，却在刺客冲上来时溃逃而去。裴度的只有侍卫六人，不过是裴度进京后选调的普通军士，却能弃性命于不顾，拼死保护裴度，智诚叔能道出其中的原由吗。”
智诚和楞在当场，直到第二天离开时，我们俩坐在村外山梁的大石头上，智诚和尚说:“我们的怡儿长大了，我试着回答你的问题，先说说武元衡，其人出身世家，自幼聪慧好学，博览群书，精通琴棋诗画，虽为则天皇帝之侄孙，却无武家其他子孙的纨绔之习，只是为人高傲，温文尔雅，厌恶粗卑之人，家人及属下难以接近，如此高高在上之人，家丁谁会为他拼命。裴度则不同，出身低层官吏家庭，懂得如何和下层军士打交道，很会笼络人心，善于以情动人，和侍卫相处如兄弟，才有今日之结果吧。怡儿满意否，又从中学到了些什么。”
“谢智诚叔，李怡受教。”我谦恭地应答。
其实有一些话我没讲，那就是:武元衡虚，言行举止、一招一式都像是戏台子上的高官，裴度实，更懂得真心待人，摆弄人的手段极高，这是我在宗学里听两位授课时的感受，我还知道，武家家丁被主人视为奴才，永远没有机会出人头地，裴度调来侍卫后就将六人的军职升为陪戎校尉，虽然是从九品的小官，却是帮他们完成了从士兵到军官的飞跃，若要获得，必先给予，这是裴度讲学时说过的话。
不讲出来是因为不想让智诚和尚知道我已经能懂得这些，我觉得还是呆头呆脑好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