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攻玉眼神蓦地变得凌厉无比,疾步赶往屋内。
大门“砰”的一声,被她踢开,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朝端坐的中年人攻来,地上还倒着两个随从,抱着流血不止的臂膀。
嵇攻玉绕到墙边,拿下墙壁上悬挂的剑。
拔剑出鞘,剑光如电,她将所有的内力灌注在剑尖,倾尽全力向前投去。剑如飞蛇,矫然蹿出,直中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口吐鲜血,委顿在地,两个侍从随即支起身体想一同擒住他。这黑衣人却背手拔出身上的长剑,就地一滚,躲到绣枝屏风后。
嵇攻玉脚尖轻点香炉,飞到屏风后,握着匕首划向黑衣人的咽喉。
“唰”,血雾溅上屏风,隔着腥色的朦胧,嵇攻玉垂首躬身:“小人来迟,害大人受惊了。”
一个磁性男声道:“没想到贤弟的麾下,竟是卧虎藏龙。”
他说话不疾不徐,风度翩翩,似乎刚才命悬一线的不是他。
“给你。”一只雪白的手腕伸到嵇攻玉眼前,递来一只芳香的手帕,“擦擦脸。”
嵇攻玉略微抬眼,眼前的红衣女子倾国倾城,笑靥如花,正是方才俯望韩偓的酒伎。
嵇攻玉出门之前,为了修饰面容,涂了不少黑粉,加上她本来就身形颀长,这么近的距离,她倒也不怕这女子能识破她的身份。
她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
崔胤的手下匆忙赶来,恨声道:“刘季述实在是胆大包天,从前不过是做些暗中监视的勾当,如今居然还想是伤崔相性命。”
红衣女子浅浅一笑,高声道:“谁说这是刘季述的人了?”
她踩着高傲的脚步翩翩走至尸体一侧,俯身伸手在男子的怀里摸索了一阵,片刻之后她得意一笑,抽出一只金牌,金牌上铭刻着双头蛇纹。
红衣女子将金牌丢出屏风外,拍拍手道:“双头之蛇,其长盈尺,传说中乃不祥之物,见者非死即伤,又名岐头蛇。”
韩偓凝视了一会金牌,喃喃道:“岐王李茂贞。”
他眼里逐渐起了晦暗颜色:“看来刘季述找了岐王当靠山。”
嵇攻玉微微一愣,若是与刘季述异位而处,必当先向眼下位高权重的东平王朱温示好,岐王只能是下策,难道刘季述左右逢源,两面讨好?还是在朱温那里碰了软钉子?
以崔胤为代表的北司正在和刘季述领头的南司相互倾轧,崔胤依附朱温,为人气量狭小,怎能容忍刘季述凑到朱温的跟前,不论如何,他必然不会促成刘季述与汴州的联合。
一旦让朱温做了长安乱局的主导,一定会是开门揖盗,终将不可收拾。嵇攻玉心里一紧,她才不会让朱温顺心遂意。
立场是随时可以摇摆的东西,如今,她更偏向了李茂贞。
崔胤眨眼一笑,淡淡道:“暗算本无常,金风未动蝉先觉,致光,正是你我决断的时候了。”
韩偓没说什么,与崔胤对视一眼,两人心内已然有了默契。
韩偓行礼离席,嵇攻玉正提脚打算追上韩偓,红衣女子却低声道:“帕子还我。”
嵇攻玉只好奉上手帕,女子却莞尔一笑,用更低的声音道:“方才你进了门,是不是犹豫了一会,若是你再迟疑一点,崔大人可就毙命于此了。你是不是本想让那细作杀了崔相?”
嵇攻玉眼神一颤,她之前的确闪过这个念头,杀了崔胤,除了朱温的爪牙。
红字女子似乎是十分满意嵇攻玉一闪而过的惊恐,黛眉轻挑,下一瞬她却睁圆了眼,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嵇攻玉手里攥着方才从红衣女子青丝之间拔出的簪子,鲜红的血液顺着簪尖滴落。
红衣女子看不清她是什么时候出手,又是怎样鬼使神差地给自己的脖子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再深一寸,她也会横尸当场。
红衣女子脸色苍白,仍旧笑道:“哟,脾气倒挺坏的。”
嵇攻玉一字一顿,沉声道:“还请姑娘不要胡言乱语。”
红衣女子娇俏地“嗯”了一声,嵇攻玉心如乱麻,转身追上韩偓。
“大人,大人,我不知道崔相说了什么,但如果你们达成的协议是让朱温的军队入驻长安,我决不可答应。”
嵇攻玉拦住韩偓,韩偓轻瞥了她一眼,道:“这并非是我能左右,还得是圣上裁决。”
他的话有所保留,嵇攻玉一边牵起马绳,一边继续试图说服韩偓:“大人,朱温这个人狼子野心,心思狠辣,你们或许不了解他的行事作风,可我明白,他从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不留余地。魏博的节度使请他出面平定不听话的魏博兵,他却将八千士兵连同他们的家人亲族杀得干干净净,若是我当时没有逃出来,我也会死在那里。”
“大人,你一定清楚,这些年,朱温靠什么走到今天,出卖朋友,挑拨陛下和李克用的关系,四处煽风点火,他如今的荣耀都是靠背信弃义换来的。”嵇攻玉冷声笑道,“与虎谋皮,只怕比现在的处境更要坏。”
韩偓低头唤她:“渐荣。”
其实之前她已经坦诚过李渐荣这个名字是混入乐坊胡诌的,但是韩偓更习惯叫她这个名字。
嵇攻玉没反应过来,韩偓又叫了一声,嵇攻玉才匆匆抬头,正对上韩偓温柔澄澈的清瞳。韩偓道:“韩某竭尽所能,决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韩偓回府之后便投身到了书房,嵇攻玉倚着围墙,缓缓地蹲下身来,双手环抱住自己。
那种熟悉的,本能的对朱温的恐惧又开始席卷全身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腥甜的气息,她战栗,畏惧,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这一幕恰好落到了李昪眼中,李昪上前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嵇攻玉把头埋在臂弯里,闷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永远都身不由己,受人摆布?不是别人的傀儡,就是别人的棋子?”
李昪眼神微颤,淡淡道:“是东平王?还是岐王?晋王?”
他叹了一口气:“陛下最难的是没兵,各地藩镇骁骑如云,神策军又在刘季述的手上。驱虎吞狼,让他们彼此牵制,是现在唯一的法子。”
嵇攻玉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泪水,霍然站起,硬声道:“我宁愿是岐王,也不愿意是朱温。跟着他,只能是自讨苦吃。”
李昪看着嵇攻玉,眼神沉郁而惆怅:“师姐,我知道,你对那个人的恨。别人不知道,我明白,你昼夜不休地练剑,都是为了你这一份恨。”
嵇攻玉能通过青蚨虫的梦境感知李昪的痛苦,李昪自然也能。流年匆匆,他们都将对方沉甸甸的痛与恨记在了心里,又不知道多少夜里,李昪会因为嵇攻玉这不能纾解的仇恨疼痛到惊醒,睁开眼时,只有满目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