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的话让嵇攻玉的心跌到谷底:“可惜朕已然并不知道它的下落了。”
嵇攻玉攥紧了衣袖,如果从唐帝口中都不能撬出霄壑剑法的行踪,那自己付出的心血岂不是白费。
“以假乱真。”李昪忽而开口道。
室内旋即浸入一片沉默中。
李昪的意思是先把白玉京那帮人先骗到贼船上再说。
他这主意倒出得不错,但是最想得到霄壑剑法的,明明是了解种种内幕的自己啊。
嵇攻玉暗自叫苦,自打来了长安,这一天天,活得可真够憋屈的。
心里苦,就更饿了。她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喊道:“老板,上一份胡饼。”
这家小饭馆自称自个就是白乐天笔下“胡饼麻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之中的胡饼店。
她这一抬眼,余光里显出一道碧色的痕迹。
攻玉下意识地回首去看。
丹嶂翠微镶嵌在门框里,雨色空濛,氤氲出一幅幽然的画卷。千万点细针般的水滴奔飞而下,那男子着碧衣,执纸伞,立在苔藓斑斑的石阶上,身形峭瘦,风仪落落。
纸伞轻移,露出一张俊美无暇的脸。
饭馆的小二绕到桌前,挡住了嵇攻玉的视线。
热气腾腾的油饼端上来了,看上去又酥软又可口。
男子端坐在对面。
嵇攻玉将背上的布包裹递给冯道:“你还能找到张承奉吗?”
冯道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你也太小瞧我了,你能想到的我自然也能想到。
攻玉笑笑道:“你告诉他,这是郭子仪将军当年曾佩戴过的剑,倘若他愿意为唐帝效力,牵制回鹘军,乃至助唐帝扫除阉竖,必有重赏。”
冯道持着布包的手一颤:“郭令公的剑?”
“陛下亲口所说,至于真假嘛,我也不知道。”
冯道垂首。
攻玉低声问他:“你瞧对面的人,究竟是刘季述的探子,还是白玉京的杀手。”
冯道说:“门主你多虑了……这种出场的人,定是白玉京中人。你们该打打,该聊聊,我先告退了。”
说完他直起身极不客气,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溜走了。
冯道这么一走,嵇攻玉才注意到,偌大的饭馆居然空空荡荡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
“客官,你要喝茶,还是喝酒呢。”小二上前。
“酒。”男子轻甩着伞上的雨滴。
“咱们这儿有‘寒雨芭蕉’,‘月照花林’,‘春风不度’,还有最普通的竹叶青。”
“梨花春,冷胡突鲙,雕胡饭。”男子不紧不慢地说。
小二面露难色:“客官您说的咱们可没有啊。”
“千面佛还是像原来那般千变万化,穿上了寻常百姓衣服,便俨然一个平凡路人了。”男子拾起酒盅,疏懒一笑。
他飞起一脚,腿边的椅子腾空而起,砸到门扉上,门被紧紧地掩住了。
“他当然像小二了,因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二罢了。”
穿着青布衫的老板从摆酒的架子前走过来:“少门主,你想的未免太多了。千面佛失踪都多少年了,你要找的是我,何必找他的麻烦。”
“冷胡突鲙是我温韬的拿手好菜,难为少门主还记得。”老板面无表情的说,“可惜这儿的确没有梨花酒,只有一杯罚酒。”
嵇攻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段真的全程垮掉……
“姑娘,如今的局面,你想帮谁呢?”男子忽而看向嵇攻玉。
“谁更强,我帮谁。”嵇攻玉满脸堆笑道。
“若是我们势均力敌呢?”男子抿嘴一笑,继续说道。
“谁人更多,我帮谁。”
嵇攻玉伸出手指,示意他们有两个人。
小二立刻惨嚎一声:“我不是,我不是。”
嵇攻玉旋即抽出腰间缠绕的软剑,软剑如一条灵活的小蛇,向小二的脸上划去。
“啪嗒”一声,小二脸上覆盖的人皮面具掉落在地上,现出和饭馆老板一模一样的脸孔来。
那一边的老板泄下气来,双手扣住下颚往上一揭,他的脸上也佩戴着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
他抬起极苍白阴柔的脸,眼中只有淡淡的倦怠之色:“少门主还是慧眼如炬。”
方才男子指的千变万化的千面佛,其实是他。
“你们一个掘人陵墓,夺人财产,一个专扒人皮,假饰面孔,如此阴损,却坦然地隐匿在这车水马龙的市井之间,当真胆大。”男子道。
专扒人皮,假饰面孔的应当是千面佛,那掘人陵墓,夺人财产的就是那名为温韬的人了。
“阴损?”温韬嗤笑道,“慕庭燎啊慕庭燎,你同你那义父真是比亲父子还亲父子,卸磨杀驴,落井下石的手段果真学得活灵活现。我再怎么样从前也是白玉京的人,当年慕山鹤屁都不是,要不是我给他盗来秘功心法,宝剑金珠,他岂有今日的荣华富贵,赫赫名声。”
想不到能听到如此精彩的秘闻,只是这等事听到耳朵里,八成是活不下去了吧。
嵇攻玉顿感头疼,开口道:“那你们也不能打着白乐天的旗号卖胡饼,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慕庭燎居然还替温韬辩解了一番:“此言谬矣。他盗得了墓,自然也盗得了别人家的家传秘法。”
千面佛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活像被捏着嗓子的小鬼:“这位姑娘,我见你武艺非凡,你若能替我们二人击退这小子,钱财绢帛,你尽管索取。”
攻玉闻言莞尔一笑:“勉力一试。不过在下可不是为了你们二人,在下只是想和白玉京号称刀剑双绝的慕庭燎切磋一番。慕兄,若是我赢了,你的白玉京能不能归我管啊。”
慕庭燎道:“那若是在下赢了呢?”
“听凭你的处置。”
“若是在下侥幸赢了,姑娘你要拜我为师。”
拜师?嵇攻玉嘴角一勾:“一言为定。”
手中的软剑急转如云雾翻腾,裹挟着森寒的杀气奔向慕庭燎的咽喉,她已然使用了霄壑剑法的“天河夜转”。
慕庭燎不疾不徐地从襟袖中取出一枚玉剑。
疾风快雨拍打着门扉。
泥炉上煮茶的水开了,雾气上涌。
“咔”。
只不过一招而已,嵇攻玉便听见软剑折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