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一轨,万里同风。衣缨仰训,黎庶投怀。这就是我想要走的路。”李存勖沉声道,深深地凝视着嵇攻玉,“小玉,你相信我能成功吗?”
对视的那一刻,她分明感觉到他眼神中的火热赤忱。
“为什么不呢?”嵇攻玉反问道,“论地位,河东晋王,天下闻名。论计谋,你运筹帷幄,足智多谋。论武功,你万夫莫敌,冠绝天下。而且,你比他们都年轻,比朱温年轻,比李茂贞年轻,比李克宁年轻。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是侧畔沉舟,而你,会跨过他们的墓碑,走到你最终的位置上。”
她纤长的手指再度抚上李存勖的眉宇,这一次,他没有拿下她的手,反而因为她的动作神色渐舒,眼睛明朗。
李存勖重又拥抱了嵇攻玉,不夹杂一丝欲望和情愫。
他开口坚定道:“河东屡失城池,人人栖栖遑遑,见异思迁,对汴州摧眉折腰,可我不同。我不会输给他们,也不会输给我的父亲。”
李存勖表面上是天之骄子,少年有为,但他的心里似乎总藏着一个暗室,他忌惮着雄心勃勃的几位叔父,渴望着战胜不可一世的朱温,在压抑,背叛,打击中辗转度日。壮心如火,却时时被撄焰芒。
朱温啊朱温,嵇攻玉暗叹,她结识的人,都生活在他的影子之下。
不论是他的女儿朱婉儿,他的女婿罗廷规,抑或是他的敌人李存勖,还是他不认识的嵇攻玉和石敬瑭。
她忽而想起之前罗廷规对她说过的孤独,于是低声问道:“李存勖,你孤独吗?”
李存勖的头抵住她的额角,眼神疑惑,似是不解她的话,嵇攻玉又问一遍:“你走的这条路,你孤独吗?”
李存勖不以为然地浅笑,目光中渐露促狭:“是,我是孤独,孤枕难眠。”
他说着说着又轻薄起来,左手抚上攻玉微烫的的脸颊,半晌他疑惑道:“小玉,有时你压根不像一个女孩子。”
“怎么?”
李存勖的手流连在她的衣襟上:“寻常女子此时不应当霞飞双颊,双眸紧闭吗?”
嵇攻玉噗嗤一笑:“世子,我这十年,几乎是和一群糙汉子过的。魏州,又是一个随时随地都会燃起战火的地方。”
李存勖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我的里衣上缀着有毒的针,倘若人被扎到,血液里就会流入剧毒,轻则昏迷,重则一命呜呼。”
李存勖难得地一愣:“当真?”
嵇攻玉点了点头:“当真。”
李存勖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而后伏在嵇攻玉的肩头无声而笑:“美色险些误我。”
正在此时,一支羽箭“嗖”地一声蹿入舱房内,嵇攻玉惊叫道:“世子,小心!”匆忙向下拽李存勖,和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羽箭险险擦过李存勖的玉冠,打翻了烛台。
四周一片黑暗,刹那间,箭矢如雨。
嵇攻玉右手疾伸,抓住枕边的鸦九剑,赤脚跃到地面上。她拔出长剑,剑影叠叠,数十支羽箭砰砰砸到地上。二人深处箭幕冷光中,且战且退,来到甲板上,对面赫然是一艘大船,不断有羽箭从它船身上用来。
羽箭之后,又是火箭,画舫上顿时兴起滔天大火。
石敬瑭当即拔下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箭,身影一闪,腾空跃上船头。
他张弓搭箭,瞄准了对面大船上领头的人影。长风鼓满了他雪白的袍袖,黑烟冲天,他的乌发猎猎飘扬。
火箭穿空破雾,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痛苦的哀嚎响彻云霄,在夜空下格外清晰。
他从容不迫,又发数箭,大船上也燃起三三两两的火堆。
倏忽之间,画舫剧烈地摇动起来,他一时失足,跌下船头,脚底一滑,险些落入河水之中,幸好此时李从珂及时拉住他的手。
李存勖道:“有人凿船。”他当机立断,挥手令道:“跳船。”
众人闻声,纷纷纵身跳入金光潋滟,静影沉璧的河水中。
嵇攻玉生于江南,水性极好,她屏息潜入水中,绵绵剑力注入剑尖,她出手迅速,洞穿了水中埋伏刺客的胸膛。
鲜血,像一张罗网,在水面上密密麻麻地散开。
嵇攻玉向前游去,眼前忽然出现了敬新磨的身影。他似乎是不谙水性,双手不停向上乱抓。
嵇攻玉像箭一样飞快的游到他身后,一手抄住他的前胸,另一只手划着水,将他拖到岸上。
“救命啊!救命啊!”有男子呼救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水域响起。
嵇攻玉回首,只见水波中人头起伏,一叶翻覆的小舟摇摇晃晃。似是这场惊心动魄的夜袭中被殃及的池鱼。
嵇攻玉犹豫片刻后,又跳到水里,把他也拖到了岸上。年轻男子峨冠博带,一副书生打扮,他吐了几口水后醒转过来,口中不住称谢:“多谢侠女救小可一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嵇攻玉歪倒在地,气喘吁吁,一边扒拉着身上的水草,一边说道:“聪明的话,今夜的事,不许乱说。”
她起身离去,石敬瑭正伸着脑袋四处张望,见了她喜出望外地扶住嵇攻玉的手臂:“攻玉,找不着你,我还以为……”
嵇攻玉摆摆手:“傻子。我一个淮南人,怎么会淹死。”她随即注意到石敬瑭的肩头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衣襟上沾满了血。
她骇然失色:“敬瑭,是谁伤的你?”
石敬瑭倒是若无其事:“李从珂不识水性,我一路要照看他,一时不察,被水中的刺客给偷袭了。”
这么深的伤口,又在寒冷的河水泡了这么久,嵇攻玉面露忧色,石敬瑭宽慰她道:“小伤而已,无妨。李从珂已然在寻找暂避之所,等会到客舍再包扎也不迟。”
嵇攻玉道:“其他人呢?有没有受伤?”
石敬瑭微微摇头,看看她的脸色,说道:“世子无事,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