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李克用,当年她还是内供奉张承业身边的小姑娘杨福金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李克用的诸多事迹。不为别的,是因为当时的宰相张濬和李克用互相看不上眼。
李克用听闻张濬拜相的消息,毫不留情地说:“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覆之士也。主上采其名而用之,他日交乱天下,必是人也。”
张濬听闻,衔恨久之。
后朱全忠诛秦宗权,安居受杀李克恭,以潞州降全忠。幽州李匡威、云州赫连铎等奏请出军讨太原李克用。
朝中大臣纷纷上奏:“国祚未安,不宜生事。假如得太原,亦非国家所有。”
唯独张濬进言:“先帝再幸山南,沙陀所为也。臣常虑其与河朔相表里,致朝廷不能制。今两河藩镇共请讨之,此千载一时。但乞陛下付臣兵柄,旬月可平。失今不取,后悔无及。”
其时张濬与杨复恭的斗争也日趋紧张,杨复恭站出来反对:“先帝颠沛流离,虽然是因为藩镇跋扈,亦由居中之臣措置未得其宜。今宗庙甫安,不宜更造兵端。”
圣人举棋不定,他忌惮杨复恭日久,自然和张濬更为亲近,他问道:“李克用有兴复的大功,如今我乘人之危,攻打太原,天下其谓我何?”
张濬的同党一席话让唐帝下定决心,他说:“陛下所言,是一时的体面;张濬所言,万世之利也。昨天计算用兵、馈运、犒赏之费,一二年间未至匮乏,只剩陛下断志行之。”
唐帝于是下令道:“兹事交付二位卿家,无贻朕羞!”
于是常常田衣野服,隐于金凤山,好谈纵横捭阖之术却从无半分带兵经验的宰相张濬,率领着浩浩荡荡的朝廷征讨军前往太原。
这场仗打得荒诞可笑,讨伐军本就是邠、宁、鄜、夏各州的杂虏纠集而成。六月份,张濬到达晋州,与汴、华、邠、岐之师会合。然而踌躇满志的张濬却没料到,战前宣扬会亲统大军的梁王朱温,以忙于徐州、郓州一线为理由爽约不至,河朔三镇卢龙,魏博,成德中也只有卢龙镇响应,魏博和成德不但不出兵,而且不准朱温借道过境。
李存孝带领军队五千在赵城县安设营寨。镇国节度使韩建派出强壮士卒三百人在夜间去袭击李存孝的军营,李存孝事先知道了,便设下埋伏等待韩建人马的到来,韩建军失利。
静难、凤翔军队不战而走,李存勖乘胜追击,直达晋州城的西门、
张浚出战,又败,官军死者近三千人。
静难、凤翔、保大、定难各路军队见势不妙,果断丢下了张濬,抢先渡过黄河往西回奔。
张浚只剩下长安禁军和宣武军总共一万人,与韩建一起关闭晋州城门固守。
十一月,李存孝再回兵进攻晋州,围攻了三天,他与属下商议说:“张浚宰相,俘之无益;天子禁兵,不宜加害。”
于是,李存孝率领军队后退五十里驻扎。张浚、韩建灰溜溜地逃走。
张濬率残部遁去。却因黄河暴涨,渡船全无,他只得下令拆除附近民房的木料做木筏渡河,许多木筏在途中倾覆,士卒均做了鱼鳖之食。
到对岸后,张濬清点兵马发现,原本浩浩荡荡的大军已经失亡殆尽。
李存孝则在攻取晋、绛二州后,又进攻慈、隰两州,大掠而还。
河东与朝廷的交锋。最终以张濬的完败告终。
朝廷下诏罢去张濬、孔纬两人宰相之职,贬张濬为鄂岳观察使,孔纬为荆南节度使。
不久后,再贬张濬为连州刺史,孔纬为均州刺史,恢复李克用的官爵、宗室属籍。
“臣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徐方,救荆楚,收凤阙,碎枭巢,致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臣之属籍,懿皇所赐;臣之师律,先帝所命。臣无逆节,濬讨何名?”李存勖轻轻念道,“当年小人张濬,谗言媚上,蛊惑圣人攻打太原,我父亲便是上了这么一道诏书。他这么多年,呕心沥血,竭忠尽义,若无我河东鸦军,李晔岂能安安稳稳坐在他的皇位?可惜他李家,恪守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准则,赏赐给我父亲的,只有猜忌,怀疑和中伤。”
“所以小玉,唐王朝失心于天下,也失信于天下。宠奸佞,任小人,屈强藩,远忠臣,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是咎由自取。不要对这个王朝有所期望,也不要付诸真心。”李存勖轻叹一声,“我实在是不愿意让你身蹈险境。”
唐王朝沉浸在旧日的繁华泡影里,不肯纡尊降贵重用沙陀族的李克用,他的一举一动,皆被视为洪水猛兽。
李克用难以忘怀赐姓封爵的荣耀,力图维护唐王朝的统治,却屡屡受挫。
人有一双眼睛,却时常被假象所迷惑。
嵇攻玉耐下心来攻读那些艰涩的字句,李存勖在她身旁,似乎他有无尽的公文书信要览阅。然而,嵇攻玉还是笃定他这人一定长着第三只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敢怠慢,囫囵吞枣地翻了大半本书,不觉天色向晚,月上中天。
她正倦倦地打了一个哈欠,却猛地感到脚底一空,李存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将她拦腰抱起,他倾下身亲了亲她的鼻尖,然后又移到她的唇上,先是浅尝辄止,而后缠绵辗转,嵇攻玉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李存勖微后退,眸色幽深,慢条斯理地说:“我让你读书,你今日居然就一直看书,连一个目光也不曾多分给我?”
嵇攻玉道:“我眼里看的虽然是书,心里想的却是世子。”
李存勖不信:“你在想我什么?是不是在心底腹诽我?”
嵇攻玉眼神却多了一丝严肃:“我在想世子想不想终结这乱世,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
李存勖眼底的柔情烟消云散,流露出一丝狠厉之色,旋即恢复了淡漠的表情。
他放下嵇攻玉,与她并肩而坐,双手抚膝,冷冷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觊觎皇位,我会成了我父亲的不孝之子,后代史书中的乱臣贼子。”
嵇攻玉轻蔑一笑道:“倘若儿女的成就远超父亲,就会被视为不孝子。倘若能让天下百姓再不收纷扰之苦,就会被列为乱臣贼子。那这些骂名何尝不是一种美誉?”
“小玉,你要是个男子,我会现在就杀了你。”蓦地,他紧紧攥住嵇攻玉的手,沉吟片刻后他既轻松也舒快地说:“不错,我就是想当皇帝。”
他脸上掠过欣悦之色,更显风姿卓然,气度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