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戎可怀似无反应,牧清兰有些急了,拉着他的手,道:“目下,我所能见的,多是些记忆的细节,并不能完全看透忆境。”
戎可怀揉揉她的手,看向她,温声道:“你来提取我的忆境。”
牧清兰顿时愣住。最初,她无法看到忆境,还可坦然收集。后来,她发觉异常,总想对忆境中的人事视若不见,却是做不到。
此刻,她也只不过是不想看到他不想说的。
戎可怀安坐榻上,道:“你看到什么,都告诉我。与其惶惶不安,不如确定你能看到多少。”
牧清兰看到他信任的眼神,内心安定许多,拿出落花笛,深吸几口气,走到他面前,说道:“你想好,要给我看什么。”
戎可怀点点头,闭眸静待。
牧清兰运起功力,轻轻挥舞落花笛,口中念念有词,仔细观察戎可怀的反应。落花笛发出轻微悦耳的声响,仿如春雨润土、冬雪初落。
戎可怀的额头上,晕出一片淡黄色光芒,如雾似烟,在牧清兰的眼前铺展开来。
朦胧之中,山崖高耸入云,陡峭若刀削。崖上,林木葱茏,百花盛开。草木尽处、山崖边上,一座木屋伫立,似有三层,甚是精致,又颇有出尘绝世的意味。
落花笛渐渐停止,光芒消散不见。牧清兰收功,道:“是,是山崖上的木屋。”
戎可怀低下头,道:“那是秉彝山的端思崖。”
“你告诉我对错便好,不必让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是,我隐约看得到花树木屋,再细致之处,辨不得。”牧清兰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率。
戎可怀站起身来,垂头望着她双眸,轻声道:“此事虽已确定,但你切不可告诉他人,我亦会守口如瓶。尤其,不可将这些回忆让华正宫的人发觉。这关系你的性命,更关系牧将军的性命。”
“也关系你和凌毅军的性命。”牧清兰打量他眉眼,觉他的眼很亮,觉他的眼神很柔。
这之后,牧清兰仍是有条不紊地提取凌毅军军士的忆境。出乎意料的是,自从她感应妖邪之气、看得到忆境中的片段,她对忆境的反应渐渐变小。她实是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每隔两三日,戎可怀借口整理军报忆境,将牧清兰唤到帐中,让她观察自己对忆境的窥视操控能力。
牧清兰总是等他整个人平稳似睡着时,才动手提取,以免无意中碰到他不想让看到的回忆。她有些害怕,却不知是害怕什么。
她看到的,多是戎可怀在战场上的经历。东拼西凑之下,她看到了他的心路历程。
初上战场,他手足无措,频频受伤,却不退缩。
面对妖魔进攻,他冲在最前,陷身妖邪之气,呼吸将滞,似要丧命。
当上一军主将,他坐镇指挥,全面谋划、运筹帷幄,还总是怀疑自己的命令,害怕会令军士无辜丧命。
“你无须给我看这许多记忆。若是同一场景,我更能了解自己对忆境的窥视到何地步。”牧清兰道。
她看不清忆境里所有的人脸,辨不得那些错综复杂的地点。努力拼凑,实在是颇耗心神。毕竟,她并非有心窥视。
戎可怀道:“用这种方式让你了解战场,省时省力。”
牧清兰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他的话,乍听起来无理得很,细细体会方觉用心深远。
自从认识他,她如同一块海绵,不住吸收水分。在他的陪伴下,她已然不复愚笨无知少女,纵使她觉自己仍是浅薄。
正当她觉得日子惬意不过,华正宫却传来消息:南风举荐牧清兰为入门弟子。
华正宫与别的宫室不同,新入弟子学得初级技艺,经门中初师举荐,方可正式拜师,继续修炼。
之前,牧清兰根本不抱希望能成为华正宫的正式弟子。更令她惊诧的是,她成为了元千山的弟子。
“绝对是故意的。让我做元千山的弟子。这是折辱。”牧清兰向戎可怀吼道。幸而,这是在主将军帐中。
戎可怀轻抚她长发,道:“南风并未对你下毒手,许是邬永年觉你尚有价值,许是南风到底有几分怜才之心。”
“元千山本就对我轻蔑,此番定会想方设法折磨我。那个邬晨心,怕也要趁机报复。”
“此举很是意外,想来定有深意。不知是要进一步试探调查你,还是另有毒计。”戎可怀声音较低,似是颇为忧虑。
牧清兰挨他坐下,一改方才的愤愤不平,轻声问道:“我真的要回华正宫?”
“你本要报仇,正愁无法接近元千山和邬永年。这个机会,难得也危险。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牧清兰语气焦急了些:“我问的不是他们,是你。”
戎可怀这才侧头看着她。他的眸子,明亮而深邃。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渴盼的眼神。她害怕,却不退缩。
凝视她许久,他还是低下头去,不知是看着自己的手还是她的手,道:“此行凶险,却是报仇救人的捷径。你开始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学会了三思后行。元千山如何待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样对付他。”
“可怀,你夜半寻到驿站,将我留在军中,并非只是好心,对罢?”牧清兰凑近他,看得到他的睫毛在轻轻颤抖。
戎可怀深深呼吸,道:“这段时间,你对终古剑已经得心应手,对‘长无绝兮’很是熟稔,想来会令牧将军满意。你……”
“戎可怀,你就不能……就不能说一句……我想听的?”牧清兰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略带哭腔道。
戎可怀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语声寂寥道:“我在无由岸,抵住妖魔大军的进攻。”
牧清兰陡然站起身,盯着他,双手紧握,几次张口,还是不知该说什么。一跺脚,她冲出军帐。
待她的脚步声不闻,他才看向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心悦卿兮。”
第二天清晨,牧清兰收拾好行李,站在他军帐前,想同他作别。
“什么?他去无涯角了?”牧清兰顿时生气。他明知她要走,还是去了防线的最远处。
青松摇头摆手,半天挤出来一句:“无忧山上,能看到无涯角。”
她骑上雁鸟,飞到无忧山上,他们曾见面的地方。
海天相接之处,一点身影,挺拔如修竹,成她心底一抹痛。
牧清兰温柔道:“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会回来,听你亲口对我说,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