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春早,北方冰雪尚不及消融,南疆洄水山已是千峰竞秀,碧空澄净,暖风微曛,远山如黛,巍峨大气,在天地间勾勒出雄奇波浪;近山青郁,古木参天,灌木繁茂,入目皆碧,兼有虫吟伴有飞雀冲天,松鼠野兔林间嬉戏,随意感知,皆是一派生机蓬勃。
山中殿宇千重,广厦万间,仙雾缭绕,气象恢弘,正是令中原武林深恶痛绝的“魔教”天溟教总坛。
总坛后山,陡崖奇绝,无数银练倒挂而下,飞珠溅玉,日曜生辉。半山一座飞瀑深潭之畔,一位肌肉虬结的异族大汉正赤身盘膝而坐,闭目运功,但有水珠飞溅过来,立刻化为白雾消散,显然内力已臻化境。水汽在他周身萦绕,折出斑斓虹光,远观有如仙气蒸腾,圣光显现,附近数十护卫弟子围潭而站,无不仪态虔诚、面色崇敬,直将他视为天神降世。
须臾,林中走出一队人来,领头的正是当日在楚州林中与程涟忆对战的男子,虽仍是一袭白衣,但那一身派头却生生强自收敛压抑了下去,手执折扇,遥遥朝潭边拱手道:“端木兄,祭品带回来了。”声音清朗,语调也不高,却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历历分明。
潭边大汉闻言,睁眼一看,淡淡道:“有劳宫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在岸边站定,立刻有护卫弟子奉上毛巾、冠服。
白衣男子折扇轻摇,含笑道:“这批祭品质量不错,捉的时候可费了些功夫,约莫能让端木兄玩个尽兴了。”说罢让到一边,微微躬身,做出请的姿势,后面的弟子便将一队俘虏带了上来。
只见这些人服饰纷杂,衣着狼狈,出身门派各异,却都眼蒙黑布,口咬黑巾,手铐铁链,脚系铁镣,踉跄行走间啷当有声,处境与阶下囚无异,但凡有人挣扎拖延,两旁押行的护卫弟子便一鞭子抽下去。
那鞭名炼魂,乃天溟教特制,鞭上满是细小倒刺,一抽一卷,竟能将衣裳卷得粉碎,把人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众人虽看不见,但被温热鲜血溅到身上,听着那呜咽不明的凄惨哀嚎之声,不觉心惊骇然,再无人妄动。
白衣男子温和道:“下手轻些。若打残了,端木兄还怎么练功。即便喂进万蛊池,那也是要有全尸的。”几个弟子连连称是,将俘虏推搡着带到岸边空地上站定。
那异族大汉端木宏打理完毕,抬眼一扫,问道:“有棘手的?”通常送祭品过来,只用绳索束住双手,这一批却全上了铁枷,可见不好对付。
白衣男子折扇一合,指点道:“宁州‘镇远镖局’常总镖头,柳总教头;楚州‘裂山掌’谭氏三杰;益州青羊观寒竹道长;虹门前辈于小年大侠;湖州‘铁剑门’丁庭大侠、丁超少侠;乌蒙山‘八仙寨’八位当家。带过来的都是当家大侠,余下的弟子喽啰我都放前山给孩子们玩去了,玩完了就扔到万蛊池里试药,也算他们的功德了。”
他每指过一人,护卫弟子便除去此人的眼罩口枷,眼看都是中原武林南方一带的成名高手,而那于小年便是当日在姚氏医馆门前带头为难程涟忆的老者,果然被那白衣男子一齐掳到了这儿来,其余虹门弟子想是不够格,并没有被带过来。
“就这些?”端木宏淡淡地问,言下之意仿佛不足为虑。众人被擒乃奇耻大辱,再遭轻视更是目眦欲裂,有人面色如铁,有人破口大骂,铁链被挣得叮当作响。护卫弟子见状,皆持鞭在手,气氛剑拔弩张,只因碍于白衣男子之令,这才勉强控制着没有抽下去。
白衣男子不以为意,只笑道:“要把这些高手们全头全尾地带回来可不容易呢。端木兄还不满意。”说罢指着最后两人道:“江南大侠云龙海,梧桐凤家大少爷凤明夜,这两位可都是接到过英雄帖、打进过逐鹿会第二轮比试的高手,总该能入得了端木兄的眼了吧。”
端木宏闻言,果然细细打量起二人。云龙海身材高大魁梧,目光炯炯,神色坚毅,身上遍是血污,看脾性不像冲动之人,只怕一路上替同伴挡了不少鞭子;凤明夜俊朗和煦,形容虽狼狈,面上却平和淡然,不屈不挠,端的一派世家弟子风范。
他点点头,手一挥,众弟子又重新给这两人戴上口枷,押到一边,场中空地上只留其他一十七位被擒的中原高手。众人心知难逃一死,却也不解其意,只见四名天溟教弟子合力抬上来一把大刀,奉到端木宏身前。
那刀通体乌黑暗沉,粗糙无刃,沉重至极,仿佛刚刚锻造出炉,尚未经过细心打磨。端木宏单手接刀,随手一拭,点点头,身形突然化为虚影,场上十七人只觉身边厉风飞掠,不过转瞬,端木宏已在原地站定,几乎同时,众人这才感到钻心剧痛,原来各人小指均被端木宏一齐切断,掉在地上,鲜血喷涌。
八仙寨几人怒然大骂,声音里却透出了三分怯意,余人亦是脸色铁青。他们连对手的动作都没看清,对手便以几十斤重的钝刀,翩柔若鸿毛般斩下了他们的手指,方才若割的是他们的头颅,他们便该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端木宏目露失望之色,白衣男子见状嗤笑,一挥手,众弟子上前解开了这十七人的手铐脚镣,又分发了药丸。他温和道:“这是软筋麻药的解药,你们服下,内力便可恢复了。”
众人被他所擒,一路吃尽苦头,料定他不安好心,并无人肯服药,少年成名心气极高如丁超,甚至将药丸掷在了地上。白衣男子笑了笑道:“随你们便。”招招手,另有弟子抱了一堆兵器过来,刀剑枪戟皆有,随意扔在了众人脚下。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之前被俘时自家被缴走的兵器,知是对方蔑视他们武功,觉得拿他们空手试刀无趣,一时间羞愤难堪,奈何生死关头,颜面事小,报仇事大,左右对视一眼,咬牙将各自兵器认了回去,握在手中,满眼血丝,怒目而视。
端木宏淡淡看着他们,道:“动手吧。”
这十七人虽非义薄云天的大侠客,但也都是称霸一方的成名高手,自恃道义身份,纵然对方武功深不可测,也压根儿没想联手群攻,见对方示意他们一起上,更觉羞辱愤怒,谭家老大怒道:“这厮以下九流手段下药害人,我们还跟他谈什么道义。这厮武功再高,我兄弟三人的三才阵料也可困他片刻,且请常总镖头、丁大侠、于大侠、寒竹道长攻他前盘,八仙寨的好汉断他后路,咱们一起上,豁出这条命去拼一把,也胜过被魔教奸人羞辱!”
众人大声应了,亮出兵器围攻上去。谭氏三兄弟出掌如风,声势如雷,脚踏三才,步随意动,一时间漫天掌影,接连变换了数道阵眼,果然将端木宏困在正中,众人士气大盛,丁家父子联手,挥剑就攻上去,于小年一腔憋屈怒火尽数化为凌厉杀招,软剑如毒蛇狂舞,直冲端木宏要害而去,八仙寨几位当家即刻逼近,封死了端木宏的退路。
端木宏静静站在原地不动,只举刀格挡,便将众人攻势一一化解,片刻已觉无趣,恰逢数枚暗器袭来,眉头一皱,刀势终于挥洒开,身法大开大阖,刀义狂放不羁,宛如竹林醉翁,举手投足间挥洒的不是醇香美酒,而是泼墨般的鲜血。从起到止,一共七步,七招落定,身边只余满地残肢,再无一丝生命气息,深潭浅溪渐渐被染红,凄惨可怖。
“啪啪啪。”白衣男子倚着树干,含笑拍着巴掌,“端木兄这一套‘竹林玄刀’,使得比酒琴山庄阮庄主更得精髓,令人大饱眼福。”
端木宏淡淡道:“宫主过誉。”低头看手中黑刀,暗暗将真气催入,刀上鲜血凝然,渐渐蒸腾起依稀白雾,刀身依旧粗糙暗沉,几无变化。
他皱眉,将刀一举,指向被押在一旁戴了口枷观战的云龙海和凤明夜:“该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