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一直没让这两个小情人参与朝政,主要是有冯小宝的前车之鉴。她只是让二张担任一些清贵散官,后又特置控鹤府,以张易之为控鹤府监。张昌宗、吉顼、李迥秀等人,大部分都是武则天宠幸之人,其中也有一些文学之士掺杂其中。
二张成为武则天舒缓神经,抗衰延老的心灵鸡汤。他们堂而皇之地在群臣面前抛头露面,毫无遮掩。
凡内殿有什么酒场和娱乐活动,武则天左手拉着大张,右手拽着小张,屁股后面跟着武承嗣一帮子侄。诸武也清楚二张在武则天心中的分量,极力地巴结讨好,争相为其牵马执鞭,他们也希望二张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关键时刻为自己吹吹枕边风,美言几句。
一群不要脸的人,信奉着一条不要脸的逻辑:人至贱则无敌。
二张不比冯小宝,冯小宝来自江湖,身上流氓习气重,敢说敢干,我是流氓我怕谁。二张算是宰相族孙,身上有贵族血统,相比较而言,还是比较低调含蓄的,他们只是安分守己地陪老太太睡觉,不添乱子。
这种情况被一个人看在眼里,这个人便是吉顼。吉顼就是当初借着给武则天牵马往来俊臣身上抹烂药的,最后让武则天下定决心诛杀来俊臣。吉顼对武懿宗还算了解,神功元年(公元697年),吉顼曾和武懿宗一同审理过刘思礼一案,在他眼里,武懿宗不是个玩意儿,虽然他自己在很多人眼里也不是个玩意儿,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还是有资格鄙视更不是玩意儿的武懿宗。
鄙视武懿宗的,大有人在。
营州之乱将武则天娘家那几个活宝的无能彻底暴露于人前,武则天每次派遣一名武家子弟上阵,希望能挽回一些颜面,结果却换来更大的耻辱。
武懿宗率军回京后,武则天设宴款待,郎中张元一便在席间当着武则天的面作诗嘲弄:“长弓短度箭,蜀马临阶骗,去贼七百里,隈墙独自战。甲杖忽抛却,骑猪正南掾。”
这首诗将武懿宗糟蹋得没鼻子没眼,诗中抓住武懿宗又矮又丑的特质,极尽嘲讽,说他“握的是长弓,射出的是近箭,本来是匹很小的蜀马,也要找个台阶才能骑上去。敌人远隔七百里之遥,却绕着城墙自己跟自己作战,把兵器全都抛掉,骑着猪急急忙忙南逃”。
武则天不知道是真没弄懂还是装晕,问道:“懿宗不是有马吗?为何要骑猪而逃?”
答:“豕(即猪的意思)屎同音,武将军听说敌军来了,吓得屎尿齐出,难道不是骑猪而逃?”
这么当着武则天的面羞辱武家这帮超级饭桶,可见武家兄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吉顼不算坏人,但肯定也算不上君子。《旧唐书》更是将其列入《酷吏传》中,这主要是因为他在刘思礼一案中的表现。
吉顼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虽然起步很晚(也就是在神功元年(公元697年)才算真正获得起用),但他的效率却很惊人,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风生水起,成为武则天身边的大红人。他在吃定老太太的基础上,还与她的两大情人二张打得火热。
他心里明镜似的,武懿宗和武三思想当太子,做梦去吧,李唐复辟已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武则天看似还在犹豫,其实内心已经有谱,虽然很无奈,但是没办法。
狄仁杰等大臣的劝导还不足以让武则天下定决心,仍然差关键性的一味药。
一次,吉顼与二张喝闲酒,三个人喝着喝着,吉顼先停杯了。他看着眼前已有七分醉意的二张,醉颜酡红美如莲花,男人长成这样,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设计的。
吉顼盯着两人看了半天,满脸关切焦虑之色。对不住了二位,我要下套了。
二张见吉顼停杯了,什么意思,不喝了,哥们儿还没喝好呢。
吉顼长叹一声说道:“你们兄弟两个能够混到今天这一步,你们知道,有很多人恨得牙痒痒。皇上年龄越来越大,等到有一天两脚一蹬,你们将用什么来自保?”
这句话一出,正中二张痛处,当时就把二人吓得哇哇大哭,也许身体内的酒精起作用了,塞个奶嘴也哄不好,像个孩子似的哭得哇哇乱叫。
兄弟二人拽着吉顼的袖子问计:“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啊?”
吉顼看着眼前的兄弟二人,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中。他说:“眼下大家都想让李唐复辟,然而庐陵王在房州,皇嗣又在关押期间,社稷必须要有所托之人。皇上根本看不上武氏诸王,二位何不劝皇上立庐陵王,将来也有个好的归宿。”
二张拿吉顼的这番话当了保命符,就找了个机会向武则天提出召回庐陵王的请求。
第一次从张氏兄弟口中听到这样的请求,武则天真是吃惊不小,就好像手里一直把玩的木偶,突然间会说话了。
她立刻知道背后有人指使,一问又是吉顼!
于是召吉顼问话,吉顼也不隐瞒,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说的那些话和前面狄仁杰说的内容也差不多,无非是武家那几个垃圾,根本不是干大事的人;只有你那两个儿子,才能继承你的意愿,才是人心所向。
武则天没有愤怒,早已过了冲动的年龄,是时候面对现实了。她只有深深的疲惫,她曾经以为这天下地盘是自己的,天下的臣民是自己的,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让谁完蛋谁就得完蛋。可今天她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就像手中沙,看上去握得很紧,其实已经空空如也。
圣历元年(公元698年)三月的一个黄昏,狄仁杰正在家里翻看闲书,难得有这样放松的心情。也就在这时候,宫里来人传话,武皇找他过去有事商量。
像往常一样,狄仁杰梳洗一遍,换上官服,就急急往宫里赶。狄仁杰赶到的时候,武则天已经端坐良久。
武则天看着眼前的老伙计,老了,都老了,时间真快啊。
两个人像老朋友一样唠起了嗑儿,血压高吗?糖尿病好点了吗?孩子还孝顺吗?
说到孩子,两个人把话题又落在了庐陵王身上。狄仁杰依然很激动,慷慨陈词,说到高潮部分还玩起了飙泪。这一次,武则天没有打断他的话,也配合着长吁短叹,表演好几回了,自己总得给个面子吧!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你说得对,到了该召回庐陵王择定皇嗣的时候了。”
这话如雷贯耳,狄仁杰震惊地抬起头。武则天微笑地看着他,不像和他扯闲篇。来真的了,这次的确是来真的。狄仁杰血压狂飙,估计一瓶降压药也压不下来。
然而武则天下面的一句话,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既然你那么思念庐陵王,那我把他还给你。”
身后的帷帐徐徐拉开,现出一个四十来岁神情呆滞的中年男子。这不是他记忆中的人,却有张似曾相识的脸,那眉眼,那轮廓……
这一瞬间狄仁杰再也忍不住泪流,跪倒在玉阶之上。是的,这就是他朝思暮想几十年的庐陵王,大唐昙花一现的中宗皇帝。
长久的期冀突然乍现于眼前,却只并非梦幻。狄仁杰泪流满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向李哲深深顿首下拜。
武则天喟然长叹,命李哲拜谢国老,当李哲惶然抬头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他花白的头发和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以前眼里还留存的少年人的傲气,也已全然变成了畏缩。
这是她的第三个儿子,如今连他都这么老了。
武则天的面容现出了恍惚的神情,二十年的血雨腥风在她眼前一掠而过,是何等须臾之间的事啊,嗣圣宫变她把李哲从皇位上赶下去的那一幕犹在眼前,时间快得像一把锋利的刀。
李哲是秘密回京的。武则天托言他身体有病,派人将他一家接回神都,沿途秘密封锁消息,甚至李哲本人都不知道此行是福是祸。
据说他一度吓得想要自杀,幸好有妻子韦妃给他打气鼓劲。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
狄仁杰听罢前因后果,感觉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妥:“故君回到京都,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怕就怕外界不知真假引发猜测与议论。”
武则天疲倦地微笑,既已召回庐陵王,不妨把人情做到底,命庐陵王出居龙门,百官列队往迎,隆重地昭告天下,一时人情大悦,但却没了下文。
虽然如此,召回庐陵王已经是个很大的胜利,表明局势在向有利于李唐的方向发展。狄仁杰等大臣也不敢催她,怕欲速则不达,引发武则天的反感,反而把事情搞砸。
意外的推动力来自于北方,因营州之乱降服契丹、奚族一跃成为草原霸主的阿史那默啜可汗。
当初为吞并契丹部落、巩固突厥在北荒的霸权,阿史那默啜可汗主动要求与武周结盟,上表请求做武皇的儿子,又为女儿求婚。
武则天召庐陵王回京之后,即着手准备与突厥的联姻事宜,最终选中武承嗣的儿子淮阳王武延秀。之所以选中武延秀不光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能歌善舞,很讨女人欢心,更重要的是武则天认为武家子弟在营州之乱中实在丢人,如能顺利和亲也能消除一些不利影响。
武延秀一行人于六月来到突厥王庭,怎知默啜突然翻脸:“我为女儿求婚,要她嫁的是天子之子,你们送来一个武家的人做什么?这是天子的儿子么?我突厥世受李唐恩惠,听说李氏尽灭,只留下两位皇子,当派兵辅佐二位皇子登基。”
当即扣押武延秀,并于八月发兵入寇河北,连陷城池,杀戮惨重,同时移书责备朝廷,其中一条赫然竟是“可汗之女当嫁天子之子,武氏小姓,门不当户不对,罔冒为婚,纯属欺诈!”
檄文传到武周,武承嗣本来就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结果又遭此侮辱,最后白眼珠一翻,死了。关于他的死,个人认为病因只能有一种,那就是——郁闷。李哲被接回京,眼看自己太子之位要泡汤,自己玩了半天,却玩完了,不死,活着还有什么奔头?
这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被软禁深宫的皇嗣李旦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恳请逊位于庐陵王。
圣历元年(公元698年)九月,武则天思虑再三,终于松口,复立庐陵王为太子,并恢复了他出生时的名字——显。这时候,距离李显回京已有半年之久。
李唐粉丝们都长舒一口气,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与此同时,武三思再度拜相,成为今后武李之争的主角。
李显既已被立为太子,这默啜弃周复唐的口号不攻自破。鉴于府兵败坏已不堪战,武则天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他的名义招募军士征伐突厥。消息传开,人心振奋,原本招募一个多月还不满千人,现在应募者云集,没过几天就招募到五万多人。
这个时候,李显的才能已经不重要,他的存在就是一面旗帜,巩固他地位的每一个举动都被视为为李唐复国铺路。
担任河北道行军副元帅的是狄仁杰,实掌元帅之职,让监军使吉顼把这一情况告诉武则天。于是声音洪亮的吉顼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大吹嘘了一番李显的号召力,听在武则天耳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这十几年来她广施官爵,减免赋役,神道立国,薄待儒术,为收买人心做出了诸多努力,到头来还是敌不过“李唐皇族”这四个字!
但募兵进行得如此顺利,也算件好事吧。武则天脸上挂着微笑,辛酸而又欣慰。
一旁的诸武听着可实在不爽到家,觉得吉顼这小子太不地道。他们虽不知道吉顼就是那个鼓动二张召回庐陵王的主谋(此事进行得极为隐秘,睿宗登基后有人剖白才得知吉顼为李唐复国所起的作用),也不禁深恨吉顼此刻的摇唇鼓舌。
当下召集到四十五万大军,太子挂虚职留京,命狄仁杰执元帅事,武则天亲自送行。然默啜已经回师漠北,掳掠诸州男女万余人,所过之处杀掠不可胜计。先行出师的沙吒忠义等人只敢引兵远远缀着,不敢逼近。狄仁杰带了十万兵马一阵狂追,已经追不上了。
默啜可汗独霸北荒,拥兵四十万,地盘广袤绵延万里。
武则天狂怒之下改默啜之名为斩啜,把亲附他的一干叛臣处以极刑,但也只能如此了。
武延秀仍然被扣留在突厥,直到中宗复位后默啜请和才被放回,后成为安乐公主的男宠之一,正牌驸马死后升级扶正,最后夫妻双双死在李隆基讨韦后之役中。
突厥的征伐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武则天心里郁闷之极,身体的衰老与国事的烦忧纠结在一起,让她不堪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
既已确定了李唐复国,她就要尽量调和武李之间的矛盾,确保武姓在李唐政权下也能享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力。
在李显太子身份确立之后,武家子弟也被委以重任,安排到重要岗位。
圣历元年(公元698年)八月,武承嗣去世的第三天,武三思即出任检校内史,掌首相之职。同月,武士逸之孙重规任天兵中道大总管,掌并州(今太原市)城中的天兵军。九月,武攸宁入阁宰相。十月,下令在神都洛阳城外屯兵驻防,命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统领。
圣历二年(公元699年)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长安,接替会稽王武攸望。
通过这一系列安排,武家子弟分别被授予军政要职,并控制着洛阳、长安、太原三大政治中心。
武则天还是不放心,又于圣历二年腊月,赐太子姓武;同年六月,召集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与梁王武三思、定王武攸宁等共为誓文,立誓和睦相处,在明堂昭告天地,铭之铁券,藏于史馆。弃周兴唐的原则至此成为定局,武李盟誓的这一刻,也就向天下宣告了一个事实:武周王朝注定一代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