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三年(即如意元年,长寿元年,公元692年),朝廷任命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一并罢去相职。
武承嗣夺嫡不成,连首席宰相也丢了,本来是希望一鼓作气,连灌几球,能够拿下比赛。结果李昭德谈笑风生之间,就扭转了局面。完胜变成了完败,自己率先下课。
梁子算是结下来了,既然你咬我,老子又不是没长牙。
噌噌噌,磨完牙的武承嗣跑到武则天面前去说李昭德的坏话,可李昭德早已打过了狂犬疫苗。
结果烂药没抹上,却被武则天批评教育了一通:“我任用李昭德,才睡得安稳,他可以为我代劳,你不要说了。”言下之意,比你小子强多了,你给我靠边站吧!
武承嗣看着意气飞扬的李昭德,已经无语了,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吐血,当空飚血。一个打屁股的执行官,靠给自己上烂药,居然摇身一变成为三品宰相,他只能吐血了。
李昭德这只潜力股,一路长红,最高点的时候,时人有云:“诸处奏事,陛下已依,昭德请不依,陛下便不依。如此改张,不可胜数。”虽有夸张嫌疑,但也由此可见李昭德有多么的牛。
酷吏侯思止要讨老婆,武则天命政事堂拿出来议议。李昭德仰天一笑:“这个流氓娶媳妇也要拿到这里来议,简直是大辱国,是大可笑!”
一席话,举座皆惊。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如果说酷吏侯思止这类是没文化的流氓,那么李昭德就是有文化的流氓,谁怕谁啊!武承嗣都不怕,早把他放倒了,何况侯思止!
武则天迷信祥瑞,地球人都知道。登基之前,那些会说话的石头和自然界的灵异现象都让武则天兴奋不已。这是老天给的礼物,独一份。
有人从洛水里面捞了一块有红点的白石,跑到宫里来献宝。主管官员责问他这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家伙回答说:“因为它的心忠诚(以其赤心)。”
李昭德大怒,恨不得窜上去抽他两耳光。他也不管是不是在御前,当着武则天及一众朝臣,指着来人的鼻子就怒斥道:“一派胡言!这块石头有赤心,那其他石头全都谋反了?”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开怀大笑,就连武则天都给逗笑了。
襄州人胡庆用红漆在龟的腹部书写“天子万万年”几个字,到皇宫门口进献。李昭德用刀把字刮除净尽,奏请将进献者法办。武则天说:“这个人用心并不坏。”命令释放他。
在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武则天面前,李昭德能够谈笑风生,指点天意祥瑞,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酷吏当道,告密成风的年代,昭德兄,实在让人钦佩。
武则天自垂拱年间以来,任用酷吏,处死唐朝皇族和贵戚数百人,然后杀大臣数百家,杀刺史、郎将以下官吏更数不清。
每任命一名官吏,宫中守门的官婢便私下议论:“做鬼的材料又来了。”
不满一个月,这些官吏即遭突然逮捕,举族被杀。
监察御史朝邑人严善思是个实在人,实在人有一个共性,就是愣头青,敢说真话不怕得罪人。当时告密的人多到数不清,搞得武则天烦不胜烦。
她命令严善思彻查,不能有事没事拿告密当饭吃。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统计结果显示,承认诬告,服罪而死的达到八百五十多人。在这长长的名单中,有重臣,有小吏,无冤不成狱。
骑射比赛拿金牌拿到手抽筋的高句丽大将泉献诚,虽有平越王之乱的大功,因拒绝来俊臣的索贿,被逼自杀身亡。
嗣圣宫变勒兵入宫参与废中宗密谋因而赐姓为武的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被来俊臣审都不审,乱刀斫杀,枭首于市,事后伪造罪名上奏。
名臣魏元忠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据说每次上朝时站的位置都不差毫厘,就是这样一个严谨之人,每隔上几年就会被酷吏构陷,罪当斩首,拖到刑场上,然后特赦令到又被拖回来。刑场半日游,强人就是这样炼成的。
在这些名单中间,尤为扎眼的当数宰相。宰相位高权重,在武则天眼皮子底下混饭吃,累死是幸福的,折腾死是经常的,不死是意外的。
史料记载,从武则天临朝称制算起,用过宰相七十五名,人均任期三个半月。
在这七十五人中间,有百分之六十被贬杀,由她一手提拔的宰相被流放和被杀的也有二十四人,笑到最后的只有四位。
武周朝干宰相干得顺风顺水的只有三位,时局如股市般动荡,身陷其中不赔还能赚的毕竟是少数。
男一号是以谄媚出名的“两脚狐”杨再思,知政十余年,留下的名言就是“莲花似六郎(武皇男宠张昌宗),非六郎似莲花”。
男二号是苏味道,此公为文章四友之一,颇有文采,宰相当了六年多,官腔官话说了一箩筐。这家伙打官腔就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说话,可即是不可,不可即是可,凡事无可无不可。“模棱两可”就是从他这里来的。
男三号便是为相五年的娄师德,他的人生格言是“如果别人吐你一脸唾沫,不要生气,更不要擦去,要等唾沫自己慢慢干,这样别人才能出气,你才能不得罪他”。“唾面自干”就是送给他这号人的。
李昭德和后面两位宰相是同事,一位模棱两可,一位唾面自干,他就是想不拿主意也不行了,何况他还是那种没事找抽型的人。
李昭德挫败武承嗣的夺嫡之谋,却没办法消弭武则天对儿子的怀疑和猜忌。
王庆之的“李旦靠不住论”,她能接受;李昭德的“武承嗣靠不住论”,她也能接受。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毕竟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天不刮风天不下雨的鬼把戏忽悠得了一时,忽悠不了一世。
武则天需要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一脚将李旦踢开的机会。事实证明,后场解围,大脚开不远,必留后患。
机会没有跑远,很快就来了。
李旦对武则天始终怀有一颗畏惧之心,他的位置被母亲夺去,却毫无怨言。也许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真正得到过那个位置,从未得到,何谈失去。
李旦被降为皇嗣后,心态摆得很正,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没有大事,到武则天面前请个安问个好露个脸,态度决定一切。
武则天看这个儿子还算懂事,没有什么可以抓的把柄。
李旦天天这么往武则天这边跑,一来二去,认识了武则天身边的户婢团儿。
所谓户婢,也就是掌管宫中门户,负责引导人觐见皇帝的宫女。
李唐皇族出俊男美女,李旦也不例外。史料记载,章怀太子李贤“容止端雅”,懿德太子重润“风神俊朗”,形容安乐公主李裹儿用的词更是绝“姝秀辩敏”“光艳动天下”。
团儿见过帅的,没见过这么帅的皇嗣。小姑娘流着口水,就想倒贴李旦。
这个团儿不比一般的奴婢,留在武则天身边的人,心思灵敏,能说会道,这是基本素质。
团儿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权有势的人见得多了,心也就活了,麻雀要革命。她希望有朝一日攀上高枝,家雀变凤凰。
女人一疯狂,男人就抓狂。户婢盯上皇嗣,团儿要追李旦。
李旦这时候哪有心思跟宫女乱搞男女关系,何况还是武则天身边的人。任凭团儿写情书抛媚眼性骚扰,李旦两眼一闭,只用一招化解——装晕。
团儿姑娘很不开心,准确地说,户婢团儿怒了,武则天身边的户婢团儿怒了。
无数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女人,就算皇子也不例外。
无数的三角、四角恋情也同样告诉我们,女人为了男人通常喜欢自相残杀,而男人总是另眼旁观,一副爱莫能助的贱样。
团儿发飙了,像所有的女主人公一样,团儿没有伤害情郎李旦的意思,而是把心头的怨气撒到李旦身边的女人身上。自己色冠群芳,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王子没有理由不爱上我,肯定是家里那几个狐狸精在作怪。
李旦的正妃为刘氏,原本应该是皇后的,现在跟随老公降为皇嗣正妃,生长子成器及寿昌公主和代国公主。另有德妃窦氏最为得宠,生有唐明皇李隆基及金仙、玉真二公主。
两个人都是名门淑女,守着老公孩子热炕头,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她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冥冥之中得罪了一个宫婢,要是知道,她们也愿意做丈夫的思想工作,不就多娶一个老婆吗?
团儿开始出手了,她决定一招致命,不留后患。为了那个臭男人,就让我疯狂一把。
她找了个机会,对武则天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两位王妃对陛下早已恨之入骨,夜夜都施法诅咒陛下早死。”
要知道施巫蛊之术,诅咒女皇早死,罪当灭族!武则天身边一个侍女都这么强悍,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正月初一,武则天亲临万象神宫,破例启用魏王武承嗣为亚献,梁王武三思为终献。
这样大型的庆典,武则天选用两位武家人为亚献和终献,却让皇嗣李旦置身事外,可见李旦位置的尴尬以及他在武则天心目中的地位。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表明皇嗣在皇帝的心里,原来不过如此。
李旦保持着一贯谦恭的笑容,像个没事人。
他习惯了武则天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羞辱,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场灾难正向他悄然袭来。
第二天清晨,他的两位王妃刘氏和窦氏洗漱完毕,照例去嘉豫殿向她们的婆婆,当今的皇帝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