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有一次,上官兄在上班的路上,经过洛水堤,看见四周景致美不胜收,诗兴大发,拦都拦不住。他张嘴就吐出一首千古绝唱:“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那些经过身边的同事都看得呆了,这哪里是人,额的神(望之如神仙焉)!
有神不用,还能用谁?
上官仪是个诗人,也是那个时代的潮人。当然诗人只能算是他的马甲,他人生的终极目标,是从政。可惜政治不是谁想玩就能玩得转的,诗人如果遇见政治就只能成为“湿人”。
高宗皇帝先是将上官仪提拔为西台侍极,青云直上而拜相,更特许他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就连高宗封赠官员的专用文书都要经上官仪之手,这也是继许敬宗之后唯一一位享此殊荣的大臣。
可上官仪实在没有许敬宗识时务,这是一位才华似锦绣,情商如粪土的人。何为从政,就是一个人参与一盘看不清底牌的赌局,只有到了事业生涯过去很大一半的时候,才能够知道自己的赌局是输是赢。
其实一个人自迈上从政道路的第一步,结局就已经注定。一个不能准确判断形势的人,是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玩的,玩到最后,会玩完的。
高宗皇帝喊来上官仪,直接问:“皇后请人驱鬼弄神。上官爱卿,你看这事,我该怎么处理?”
上官仪也不客气,答道:“皇后太放肆,全天下找不出一个,早晚是祸害。你就不要心疼自己的老婆了,把她休了算了(请废之)!”
这话当时就把高宗震住了。这个上官仪下手够狠的啊!朕是喊他来征求意见,他却要拆散我的家庭。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一试。
高宗拿出马办精神,让上官仪当场草拟废后诏。历史经验无数次地告诉我们,冲动是魔鬼,冲动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高宗皇帝和上官仪君臣二人在这里光图嘴上快活,谁料到那边已经有人跑着去给武则天报讯了。
了不得啦!快来看啊!皇上要休皇后啦!
《新唐书》用“左右奔告后”来说明告密者的高效迅捷,也可见武则天在宫中眼线众多。这时候武则天还在厌胜,心里嘀咕这个世界谁是自己的神,谁又是自己的魔。忽然听人来报说,老公要休了自己。这还得了,武则天赶紧奔赴事故现场,再晚就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份了。
武则天赶到现场的时候,废后诏的草稿刚刚新鲜出炉,还热乎乎地摊在高宗的书桌上准备送往中书省。武则天突然闯入,让高宗茫然无措。
我的夫,你咋就这么狠心,我是你孩儿娘,我是你御寒衣,我是你的玫瑰你的花。
我的妻,你咋就这么猖狂,你是我孩儿娘,也是我背后刀,你是我的毒药我的伤。
这边武则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自己辩解,那边高宗又羞又愧激动得直搓双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的皇后,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高宗皇帝见武则天哭得梨花带雨,不由想起她平日里的诸般好处。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高宗只好安慰她:“皇后,朕怎么舍得废了你呢?这全是上官仪那家伙的主意,是他教我这么做的,我不过受了他蛊惑,一时糊涂。”
皇帝也是凡人,怕老婆也是正常的,可是作为皇帝的高宗轻易就将自己的重臣出卖,这种做法虽然暖了武则天的心,却寒了朝臣们的心。两口子干仗,却拿大臣当挡箭牌。
中国民间有句俗语“小两口打架是玩的,月亮出来是圆的”。高宗和武则天这边没事逗着玩,却在上官仪那边玩出火。上官仪做梦也不会料到,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说翻供就翻供,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要不说,这上官仪是个憨子,人家是一家人,你来闲吃萝卜淡操心,不找你麻烦找谁麻烦。
武则天是个从来不欠账的人,欠了她的,她会随时要你吐出来。上官仪,你等着瞧吧!现在没我老公什么事了,而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放马过来,单挑吧!当然还有那个举报自己的宦官王伏胜。
在调查废后事件的过程中,武则天很快就在上官仪和王伏胜的干部履历表里发现这样的内容:贞观末永徽初,高宗长子、废太子李忠封陈王,上官仪时任陈王府咨议,王伏胜同时为陈王府内侍。
上官仪、王伏胜和废太子李忠之间有什么联系?可以有什么联系?必须有什么联系?联系决定出路,联系才有好戏看。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十二月,武则天授意许敬宗向高宗举报,说上官仪、王伏胜暗中勾结废太子李忠,图谋不轨。这招太狠了,女人一发狠,估计连上帝都闭眼。
我们还记得废太子李忠原为王皇后的养子,被废时也只有十四岁,改封梁王。但经此一遭,这孩子的脑子受到了严重的刺激,他的行为举止常常令人匪夷所思,成人后常常换上女人的衣服,睡觉时经常狡兔三窟,前半夜在床上,后半夜就有可能在后花园里。据说他这么做,是为了防刺客。到最后,连梦都不敢随便做,有梦必占卜吉凶,然后请一些法师做法驱吉避凶等等。这样因恐惧心理而表现出来的异常行为,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光是私交妖人,已是死罪。
上官仪、王伏胜勾结废太子究竟想干什么?废太后,再谋太子位,然后夺了自己的皇位。
高宗皇帝没有去做考证,就认定了许敬宗说的就是事实。他摸着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暗自庆幸,上官仪这家伙平日里装得像个正人君子,闹了半天也是十足的阴人。看来有才的帅哥没有几个好东西啊!前有李义府,今有他上官仪。没得商量,给我拿下。
在上官仪父子双双入狱被闷棍与板砖齐下的过程中,高宗皇帝一声没吭。
当月,上官仪与其子上官庭芝、宦官王伏胜一起被处死,其家眷籍没为奴婢。孙女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之中,也随母入宫。
上官父子被杀两天后,废太子李忠被赐死于流放地。
跟着上官仪一起倒霉的,还有一向与他关系不错的右相刘祥道(被降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臣也纷纷被流放贬官。
人家夫妻关系不和,本来属于家庭内部矛盾,如果发生家庭暴力,还有妇联组织。可像上官仪这样世间的奇男子,也来趟这趟浑水,结果把自己一条命也搭进去,就太不值得了。
老婆,怎么光砍我的人,你也多少拿出点诚意吧。
老公,那你修理修理牛鼻子老道郭行真,咱就扯平吧。
作为回报,武则天把道士郭行真交给高宗猛揍。病了这么久,高宗手痒,刚巧郭行真这家伙皮也厚。开扁吧!皇帝要开扁,就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开扁的罪名是抄袭门,说他把佛经抄袭到了道经里面,让一些信教徒的精神世界陷入了迷惘,寻寻觅觅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也搞不清楚信仰在何方。
禁书,扫黄打非必查书目。抄袭无罪,但抄袭的内容把人看晕就不太道德了,尤其会教坏那些刚入道的青少年,给社会造成很坏的影响。
郭行真死不承认自己抄的这本书是禁书,不承认好办,给我使绝招——扁,海扁。不允许睡觉,二十四小时举重(日夜戴着超重的脚镣手铐),闷棍闷拳,然后恐吓,诅咒,侮辱,让精神和肉体饱受凌辱。皮再厚,也被打肿;意志再坚强,也让你崩溃。
别打了,别折腾了,我全交代。郭行真只好认罪(法官拷挞,苦楚方承)。
判处郭行真长流爱州(今越南清化,褚遂良流放致死之地),家产充公,那些门生弟子也受到牵连。
上官仪和郭行真这对难兄难弟,有机会真应该抱在一起哭一场。他们就这样成了帝后感情生活中的小插曲,是吃花酒时猜拳行令的小赌注,是两口子关起门练架需要砸碎的不值钱的道具。两口子闹过别扭,感情更胜从前。
为了避免上官仪类似事件再度上演,防止那些不听话的大臣在背后放冷枪,武后决定走上朝堂,更深入地参与朝政。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老公上朝视事,龙座后都加上了一道帘子,老婆隐身其中,夫唱妇随,其乐无穷。我有一帘幽梦,梦里有你与共。
帘子放下再未卷起,“二圣临朝”的时代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