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迟子鸣的心里真的是乱成了一团麻,萧依莲的死对他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像一把剑一样向他横腰斩去,他感觉自己也跟着她死了,但是,他却还是个男人,一个身上背负着很多莫名使命的男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背负这些东西,这些本与他没有一点关系的使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他,而不是别人,但是又为什么,萧依莲会混入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邪教,一切都又像一根断了的线,又打了个结,连在了一起,为什么,她还是死了,这一切似乎都是她所安排好的,或许,她一直就这么等着这一天。
这里的辐射非常强,迟子鸣还是有点恶心,一时间,他真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抵挡得住幻崖那可怕的力量,短时间的进去出来,是可以的,但是,他现在要找人,而迟子鸣此时突然想起,为什么可儿总要他来这个地方与她相通,他记得第一次进入那个废城的时候,也是通过幻崖,难道这个幻崖除了其可能有比较强的金属辐射导致人出现幻觉、昏迷,严重时能致死外,还是通向清虚古城的通道?对了,她好像说过,这里的磁场跟她的空间是相通的。
这时,他想起了可儿,可儿能战胜那些火球与亡魂花么,是不是已经从那个古老的世界逃出来了?如果能回来,也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试探性地叫声可儿,良久,没见回应,他想,要么可儿又被囚禁于那个世界,或者被那些可怕的东西夺去了魂魄,要么,已经回到她的躯壳之中,那么,她应该会完整地回到了鹫洞。想到鹫洞,他突然又想,自己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把那个密室的门给关掉,天,那些人,不知道会不会发现可儿的棺木。
迟子鸣真的感觉到烦乱极了,他现在的思绪就像是一团在烂泥里打过滚的头发,掺缠着草根与泥巴纠结在一起,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了,已经找不到北了,只能用他那仅存的那点近乎麻木的清醒,指使着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还是会受到辐射影响,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直直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太显眼了,太清晰了,以至于迟子鸣感觉那双眼睛像月亮一样赤裸裸地直视着他,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保留。不可能,这个危险的地方会有谁看着他呢?
他环视了四周,干枯贫瘠并凹凸不平的山包上,不见一个人影,于是走到了悬崖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海水,叹了一口气,没见一个活口,可能早已经掉下去被海水卷得很远很远了,此时,他无意间发现崖石的下面露着一个角,像是船的头,这个可怕的令人谈之色变的幻崖的下面竟然有只船?他感到很疑惑,难道是废船漂流到这里来的?只是没用的?
这时,他感觉到背后有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人的呼吸声。他猛地回头,差点跟那个人脸对脸撞了起来,却见一个人就站在他的背后,跟他距离0.2米,“你是谁?”但是那人却没有回答,目光有点呆滞,对他好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迟子鸣仔细地打量着他,却见他穿着一身警服,但是,人却呆滞木讷,整个人都像是在梦游一般。对,梦游。迟子鸣感觉自己也就像是梦游般地站在这里,但是,他状态还是清楚的,而这个人却像傻了一样。
“喂,你是警察吧,光明他们都在等你呢,还有其他几个人呢?”但是,他还是对迟子鸣的话充耳不闻,可能真是变痴呆了,进入幻崖的人真是无一幸免啊,噢,除了自己之外,迟子鸣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幻崖产生了免疫。
一时间,他真是无可奈何,他只能领着这个神智不清的警察,想把他带出幻崖。此时,这个警察却发着痴痴的笑,笑得迟子鸣莫名其妙,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另一个警察,蹲在一个石头的下面,像在挖着什么,费好大劲迟子鸣才看明白,他在挖着一只埋在土里的死臭虫,竟然要把那虫子往嘴巴里塞,迟子鸣差点没吐出来,他打掉了他手里的东西,把他拉了起来,左右手各拉着一个人,赶紧从这该死的幻崖里走了出来,当他快走到幻崖的时候,奇怪的是,他还是感觉有一双月亮般明亮的眼睛在直直地看着他。
光明看着两个本来雷厉风行的同事变成了这样子,真是不敢相信,心里一阵心酸,他感激地对迟子鸣说:“真的非常感谢你。”
迟子鸣木然地说:“不必感谢我,我也是有求于你的,带我去见蔡依莲。”光明看着他,感觉他像是一瞬间憔悴了、苍老了,从一个有点颓废的年轻男人,像是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
光明把这两个神智不清的手下交给了别的同事,“你们马上带他们回城里医治,做下详细的检查与治疗,想办法让他们回忆在幻崖里发生的事,我先跟迟子鸣去鸟坡。”
其他的人扶着那两个像是梦游般的同事,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便走了,现在只有光明与迟子鸣两个人往鸟坡的方向走去。
此时,月亮已经下了山,天空渐渐出现了鱼肚白的颜色,一切已经发亮了,令光明突然有一种要重返人间的感觉,仿佛这整夜发生的事情,好像都不属于人间,这现实世界,仿佛只是一个梦境,这些梦境带着阴间的寒气,带着地下几百里的潮气,令人有一种浑身冰冷阴毒不绝的感觉。
到了鸟坡,那个安葬蔡依莲的地方,迟子鸣跪了下来,捂着脸哭泣,那哭声就像是一只压抑了太久太久的野兽的嘶吼,然后他发疯般地用手指刨着泥土,嘴里喃喃地说:“只有亲眼看见,我才能够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这不是真的,是不是,都是梦,一场梦,什么都没有发生……依莲,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没让你离开我,你一定好好地在我身边,我对不起你……为什么我总是从来就不问你的想法,有时候,我总感觉你心里埋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却没有告诉我,每当你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你总是抱紧着,问我爱不爱你,问我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会不会想你……其实,我早应该想到了……这怎么会这么笨,怎么这么笨,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依莲……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迟子鸣的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把泥土都打湿了,光明从来没见一个男人会哭成这样。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果一切都有虚幻,就像村子里的人那样,一转眼就消失无踪了,光明也情愿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都是虚幻的,那么,现在,这泥土下面就不会有蔡依莲了,光明很想安慰迟子鸣,但是,此时,他真的是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们只是都莫名其妙地做了好几天的梦,虽然这个梦太过冗长过于残酷,让他们都迷失在里面了,无法出来。
但是,蔡依莲那张苍白的脸从乌黑的泥土里露了出来,光明意识到,那些村民应该不会是鬼,那些神鸟教的人也不是传说中的魔鬼,他们是人,但是,却有着魔鬼一样的心,人,其实永远比鬼可怕。
光明轻轻地说:“还是入土为安吧。”
“不,我要把她送回去,我不能这样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光明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吧,先回城里吧。”
走的时候,光明感觉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闪过树林,他追了几步,但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或许是自己精神过敏了。
回城里再说,体力已经吃不消了。
离开罗洋村的时候,光明与迟子鸣都很恍惚地听到了“咣当——咣当——咣当——”的钟声,光明看了看时间,六点十二分,并非整点,那么这无规则可言的钟声?他突然意识到,难道有人控制着那钟?那么,村子里还有人在?
并不是真的全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光明坐上了车,但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他觉得就这样离开,他会不安心的。
“等我几分钟,马上回来。”他跳下了车,几乎是一口气跑到那个亭子里的,那个挂钟依然挂在那里,很正常又很轻地滴答滴答地走,里面空无一人。他跑向四周看了看,也没有人,为什么这个钟声会这么奇怪,如果不是预先调好的,它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响了起来?难道是坏掉了?有事没事都要叫一下?
怀着这个疑问,光明还是要回去了。当他回到村口,警局的人将暂时全部撤离,坐了上车,开始启动。而在他旁边一直没发话的迟子鸣说了句:“我觉得,这钟声有点奇怪,旅馆里第一起诡死案发生的前几秒钟,我好像也听到了钟声,还有,钟丹死的时候,这钟声似乎也响过。”
“我也觉得很奇怪,在神鸟教的人散会的时候,我也听到过,之后,这些村民还有神鸟教的人都找不到踪影了,整个村子里,静得清清冷冷,连一只活的老鼠都没有看到,仿佛这个村子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样,没有任何生息,没有任何迹象能证明生命的存生,仿佛这是个被上帝遗弃的地方,唉。”
迟子鸣这时想来,当他从车上重新跑回来的时候,真的没有碰到一个人。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再也没有力气去想任何东西了,他需要的只是睡眠,深深的,像进入永眠那样的深深的睡眠,最好,再也不用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