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看着棺木里的人,是的,分明是那个被幽闭在清虚之境的可儿。
而且,她身上的衣服也跟那两次见到的一模一样,而她的棺木之内,还有一支很奇怪的玉棒,两头各有一块软玉,中间是一条木棒,而这根玉棒,就放在她的腹部,她的手轻轻地捏着玉棒中间。
此时,迟子鸣身上的玉石突然发出很奇异的光,那光直直地射向玉棒,两头的玉块所发出的光形成了连在一起的三角形状。迟子鸣突然想起了搞玉石的同学说的话,“一柄完整的玉钺,除了玉钺之外,由柲、龠和镦组成。”那么,这棒子与两头的玉块,应该就是柲、龠和镦。
迟子鸣忙合上了盖子,光线终于消失了,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着,他还真怕会出什么事情。这一切,是这样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可儿却并没有对他说,她被囚禁的,仅仅是她的灵魂,而她的躯体还在这个木棺之内。
迟子鸣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她不是说自己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子女吗?如果仅是农家子女的话,为什么,她身上的衣着是如此地华美?为什么,这里的陪葬品会这么多,而且都是些极其珍贵的玉石,还有尸体用奇特的香料保存得这么好,几千年后还如此栩栩如生。
难道她对自己有所隐瞒?难道,她让我进入第三次濒死还另有隐情,而事实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如果她没有骗自己,也不必对自己撒这样的谎啊。
“你看到什么了?吓着了吧?”罗小凤眨巴着眼睛,迟子鸣这才回过神来,“对……对,是有点吓着了。”
“怎么样,挺恐怖的吧?我还真有点好奇,人如果放个四千年,会怎么样,是不是只有一摊腐水了,不过,我闻到香味了,好浓的香味,子鸣哥,里面真的是一摊水,还是一把骨头,能看得清长相不?”
迟子鸣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是——是一把骨头,骨头——看上去有无数个窟窿了,黑糊糊,上面还有无数蠕动的虫子。唉,真是太恐怖太恶心了。”
罗小凤吐了吐舌头,“还好没看,真恶心。人啊,最终都会化成一摊水,回归于泥土之中。”
除了有时表现过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外,罗小凤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孩子,迟子鸣是这么想的。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龄。
而现在,他们都困极了,又饿又困,迟子鸣找了个垫子铺在地上就坐了下去,罗小凤也靠了过来,背对着背。难道就这样坐着等死?罗小凤的内心十分地不甘,“子鸣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有问题赶紧问吧,免得以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为什么想自杀?”
迟子鸣有点心惊,“你怎么知道?”
“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打扫你的房间时,看到了那瓶药,旁边还有封遗书。你不会怪我吧,我还不小心看了你的遗书,我知道你对前女友的感情还那么情真意切,唉,真是可惜,想不到她会那样对你。不提这个了,咱就坦白点,说说现在最大的心愿吧?”
迟子鸣想想,反正看了就看了,人生也就这么一回事,“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母亲忘了我这个儿子,能过得开开心心的,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也希望依莲——她能走出迷途,过得幸福。”
罗小凤叹了口气,“其实吧,你这个人,也挺傻的,你如果真的死了,你母亲怎么会开心得起来,而且,她是不可能忘掉自己的亲生儿子的。还有你的女友依莲吧,我觉得她不是爱上别的男人,而是迷上了那个邪乎乎的组织,你应该引导她从迷途里走出来,而不是放之不管,就这么放任她了,她可能因此而毁了自己。”
这是罗小凤与迟子鸣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地说话,迟子鸣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是啊,我怎么这么傻,依莲应该是误入歧途了,“可是,我们现在怎么办?能有选择吗?如果我不是来自杀的,我也不会来这里了,如果不在这里,也碰不到这些恐怖事件,如果碰不上,可能我的一生也就那么平淡无奇地过了,可是,我觉得这个奇特的经历带给了我很多的灵感。或许,有些东西都是上苍冥冥中安排好的,由不得你我。”
说着,罗小凤已靠着他的肩头沉沉睡去,她是真的累了,迟子鸣也同样又困又累又饿,于是便迷迷糊糊地也睡去了。
在梦中,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幽暗的隧道,独自一人,拿着一个电手筒,隧道的墙壁上还有滴答滴答的水珠在滴落,越是深入越有一种惊悚的感觉紧紧地揪着他的心,但是,他又只能无可选择地走下去。他看到一个影子,一个很大的影子出现在前面的墙壁,像一个巨大的人形蝙蝠,挡住了过道的光线。他惊恐地四处张望,但是,却没有看到周围有任何东西。这个影子从何而来?
此时,他意识到那个影子在动,以正常走路的频率在动,那仿佛就是个影子,而没有具体的参照物,可是,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影子吗?看起来,像一个隐了身的人,一个穿着蝙蝠衫的隐形人,但是,却更像一个幽灵,一个形状古怪的有着翅膀的幽灵,它在一步一步地靠近来。
迟子鸣一步一步地退到角落,他闭上了眼睛,如果是祸,他也没办法躲,它只是一个影子,他怎么能躲开?好一会儿,听不见响动,睁开眼,却见那个影子已经从他的身边经过。而此时,他又看到一个影子往他这边走来,一个,两个,三个,它们像无数有秩序的幽灵,一个一个地鱼贯而来,要从这里经过,对他却视而不见。
当最后一个幽灵从他的眼前飘走的时候,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或者,这些幽灵于他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灵,生活于两个空间的生物,他们对彼此是感应不到的,这就是之所以他们之间毫无影响的缘故吧。
此时,他看到了可儿,她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清清楚楚具体的人,她手持两把玉剑,在习剑而舞,“可儿,可儿……”
迟子鸣轻轻地唤着可儿的名字,但是,可儿跟那些影子一样,对他置若罔闻,他有点急了,难道她跟他也是隔着两个世界,这些影像也不过是几千前的某个片段,他只能看到,却不能深入其中?
迟子鸣一次一次地呼唤着,可能是他的喊声感动了神灵,可儿像是听到了,静了下来,侧耳静听,“可儿,是我,我是不是进入第三次濒死状态了,否则怎么又看到了你?”
可儿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你还没有,现在,是我进入了你的梦境,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实。是的,我并非普通的农家子女,我是防风氏的女儿。本来我想隐瞒自己的身份的,但是,你既然发现了我的墓穴,我还是以实情相告。”
防风氏?大禹时期的防风氏?他想起了《国语·鲁语下》里写道:“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还有一本叫《述异记》的古书记载,大约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吴越地区建有防风庙,里面的防风氏像都是“龙首牛耳,连一眉一目,足长三丈”的怪模样。
可儿继续说:“我母亲在生下我的时候,难产而死,而我的父亲,因为治水有显赫的功劳,可以说,洪水之灾在当时我父亲的治水功劳是最大的,大禹心妒之,在他会盟各诸候的时候,我父亲在路上正好遇到洪水,为了救助灾民才迟到,但是,他二话没说,借机斩了我父亲。其实,我父亲早知道大禹会对他下毒手的,他怕我在事情发生后会做出动乱之举,也怕大禹会加害于我,便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把我的灵魂锁于神玉之内,又把我的躯体进行了严密的防腐处理,并进行了保存,然后安葬于墓内,别人都以为我是意外而死的。只是想不到,良渚之后就很快地消失了。然后出现了夏王朝,而我与大禹之后也誓不两立,一心想报杀父之仇。”
“唉。”迟子鸣长长地叹了口气,“都何年何月的事了,还报什么仇。大禹的后代们的骨头都早烂掉了,你还跟谁报仇?你就安心点,等我把你从时空的囚禁里救出来吧。这样,你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多好。”
可儿沉默了下来,随即又说:“可是,亡魂花是一种很有力量的亦正亦邪的花,存生于我们那个时代。它早年出现在罗洋村的大海里,我一直控制着它邪恶的那一面,现在,它们那邪恶的力量却被奇怪地释放出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古怪。我也在寻找原因,这种释放的后果是可怕的,我不能就此不管,它是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在操纵着,目前我还不能找到原因。还有,记住,好好保管我的棺木与棺木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如果我的躯壳毁了,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可是我被那个老太婆困在墓穴里面了,怎么办啊?”
可儿笑了,笑得有点高深莫测,“你不必怕她,墓穴有两个出口,一个是面具像,另一个的出口开关在那个最大的玉琮旁侧,有个神人兽的图案,开关在左眼的位置上,你只要按着那只眼睛,就会出来一道门。这次,我救你一次,记住,你还欠我一次濒死。”
话说完,可儿突然就消失了,而迟子鸣此时也醒了过来,他忙摇醒了罗小凤,然后找到了那只最大的玉琮,只见那只玉琮呈青色,很大,玉琮本是巫师通天地敬鬼神的一种法器,带有强烈的原始巫术色彩。四面直槽内上下各刻一神人兽面复合图像,图案里的神人,脸面呈倒梯形,眼为重圈,两侧有小三角形眼角,胸腹部浅浮雕兽面纹,有椭圆形凸面眼睑和桥形额部。浅浮雕手法,满密的阴线刻,精细的器表打磨,独特的纹饰有着神秘的美感。
迟子鸣边为这座玉琮所倾倒,边寻找着最大的神人的眼睛。罗小凤很费解,“你在研究玉石文化?如果有机会出去,你是不是想投身于考古行业中?”
迟子鸣没有理她,他找到了那个最大的神人兽图案,用手指按着它的左眼,此时,他感觉到某个方位像是在天震地摇地晃动着,随即,竟然在墓穴的上方,缓缓地打了一个洞口,太阳的光线很刺眼地投了下来,令他们一时不能适应这种光亮。迟子鸣在里面找了把梯子,架了起来,罗小凤先爬了上去,然后他也跟着上去。
当他们出来后,那洞口又缓缓关上了,是一块石头,与墓穴吻合得极为密切,从外面看,根本就是一块普通的山上石头。经历了这么几千年,玄关依旧在,迟子鸣真的十分佩服那个时代良渚人的智慧。
当他们的眼睛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后,发现他们的眼前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仿佛等他们很久了,正是,罗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