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子停在公寓外的停车场,两人都下了车。
舅舅是个黄金单身汉,有自己的公司,也经营着酒吧生意,苏木一直视舅舅为男人的成功典范,至于为何35岁还是单身,苏木多少知道点什么,毕竟在这个家里,跟苏木最亲的就是舅舅了。
舅舅从车厢取出一瓶酒精,把苏木拉住,耐心地给她消毒,确认全身都已经消毒完毕,转过身,曲下长腿,蹲下给行李消毒,最后才给自己喷酒精。
他知道,从疫情发生到今天已经有几天了,其中的严重性他不会不知道。
万事都要小心防护。
舅舅的公寓很大,苏木站在客厅环视四周,这里没怎么变,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在墙上挂各种名人名画,喜欢在客厅角落放青花瓷,喜欢在阳台上种各种花,只可惜这花跟叶子像是长时间没有打理而枯萎了。
“你的房间我一直都有找人打扫,你先把行李放好,把衣服脱下放在浴室的脏篮子里,换身干净的衣服,我去给你做饭。”舅舅说完就进了卧室,脱掉西装扔进早已堆满脏衣服的篮子里,把口罩摘下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包裹着扔进垃圾桶里。
因为疫情的关系,他没再请钟点工了,这里的卫生因为长期没人打扫变得凌乱。
苏木上了楼,打开那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她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因为她的学校就在这附近,母亲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学习,而选择让她入住舅舅的家。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木为何会跟舅舅更为亲近些。
她把门锁上,拉上窗帘,在屋内直接就脱下了衣服,感觉自己身上一阵凉意,可她管不了这么多,蹲下身子,打开行李,取了套干净的衣服就进了卧室里配套的浴室。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慢慢地摘下口罩,有什么东西粘住了她的嘴唇,吃闷一疼,才发现自己的嘴唇满是血,已经凝固,粘住了口罩,还好它是黑色的。
她打开水槽上的开关,用冰冷的水清洗伤口,居然觉得一点都不疼了,是不是疼到极致已麻木?
她突然想起自己四年前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只有躯壳在不断重复人类的正常行为罢了。这是她的导师给她的评价。一个只与她相差10岁的男人用那种尖酸刻薄的态度讽刺这个正准备踏进社会的嫩苗,一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男人。
头脑发胀的厉害,不愿多想了,叹了口气,简单梳洗了一下就下了楼。
摘下口罩的舅舅,脸上的胡渣分明,略显颓废,那张俊俏的脸多了岁月的沧桑,许久没有打理的头发乱的让人心疼,苏木记得舅舅最爱干净了,每天都会把新生的胡渣剃干净,头发每天会去他酒吧附近的理发店打理,看起来历练沉稳,年轻又成熟。
可此刻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除了那双被失眠折腾失神却抹不掉摄魂的眼睛外,一切似乎变了。
“舅舅,我想回家看看。”两人对立而坐,吃着刚刚煮好的面条。
“家里没消毒,你就别回去了。”他低着头,语气平缓。这面变得难咽,一口下去,基本没什么胃口。
“妈妈,她这个人,不爱外出,也不爱聚餐,怎么就跟这病沾上了呢?舅舅,你说会不会只是一场闹剧罢了。”苏木的声音有气无力,像在自言自语,低着头,手中的筷子一直没动。
“嗯!现在医院那边还没确定,昨天做了核酸检测是阴性,不过是要留院观察段时间,确保没事就可以回家了,赶紧吃吧,都快要凉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侄女,眼睛红肿不消,嘴唇红一块紫一块,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她只要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就会不知所措,紧张咬嘴唇,哪怕是咬破血流,她都会不以为然。这种自虐的倾向,作为舅舅,无可奈何。
话说了,她也听了,可就是不吃,她很饿,但始终吃不下。当前只想见到自己的父母,想知道他们过得如何,电话不通。
想到这,苏木像想到什么,眼睛有了点光,抬起头望去,“舅舅!能打我爸电话吗?我想跟他聊聊,问问情况。”
舅舅的脸有点僵,眼神飘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成往常的模样。
“姐夫还不知道你回来吧,他老人家你还不清楚吗?出了这事,你不应该回来的,过不了多久,这城就要封锁了,现在疫情变得严重,其实待在广州挺好的。”舅舅说着说着,语气竟多了几分责怪,但更多的是心疼。
姐现在的情况是最不容乐观的,昨晚一直高烧不退,姐就她这一个孩子,他不敢告诉苏木,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有怎样的变数。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
“舅舅,我吃不下。”苏木把筷子往旁边放下,抬起那双无神的眼睛望着他。
“那喝点。”舅舅起身收拾餐桌上的东西,转身进了卧室,不久,拿着药箱出来,在她旁边坐下。
待她喝了口水,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往他这边转过来。
“长这么大了还是这样,下次难过的话,你可以打电话跟舅舅说,别忘了你高中的时候,压力大,就哭着喊舅舅,哭诉一晚就没事了。”他熟练地取出药物,给她开始发炎的嘴唇消毒涂药。
苏木就这样安静地呆着,像找到了回家的路,也让她一直高度紧张无奈的心有了些许的放松。
“伤口发炎了,这药可能有点疼,你要是受不了记得跟舅舅说,给你吹吹,或许就不疼了。”
她25岁,他35岁,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抱着最后一根稻草。
苏木就这样近距离看着他,这些年,大家都变了很多,舅舅那张帅气的脸终究还是老了,这些年,他一个人生活。
“舅舅,你变丑了。”
他抿嘴一笑,这孩子,还是喜欢对他的外貌品头论足。
“你舅舅都35岁了,人总是会老的,你可要习惯舅舅这张老脸了。”
“可舅舅,你的眼睛怎么没变老。还是那么好看,连鱼尾纹都没有。”舅舅笑了笑,没有回应,苏木接着说,“妈妈的眼睛跟你一样,不知道一年过去她的眼睛还是不是那么好看,她曾经说她最喜欢就是她的眼睛,跟你一样,睫毛长长的,很大也有神,好看的很。”
给她涂药的手顿了顿,眼睛不敢往她眼睛望去,因为他听到了声音的哭腔。
最后潦草收尾,他假装镇定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的时候,衣袖被某人抓住,断了他的脚步。
“舅舅,妈妈是不是不行了,嗯?”苏木像个孩子,声音软了下去,用那种乞求的声音,希望舅舅能够回应她。
苏木不傻,舅舅一向雷厉风行,所向披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处理不了的难题,当年面临破产危机的时候,他都没有像如今这样毫无动静,若无其事地待在家里,当年那个四处奔波,想方设法扭转危机,化险为夷的男人去哪里了。
“木木乖!去睡一觉,舅舅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他微微用力,挣脱掉她的小手,动了动喉咙没再说下去,直接进了卧室。
苏木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上了楼,她觉得自己快走不下去,脚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重,都快迈不开腿,拖不动身体了。
路很黑,哪怕光芒四射,她却看不清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