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三年工作,苏木比刚入职的人唯一多的好处是她的假期变长了。
2019年12月中旬,整座城市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2020年张灯结彩,而她也开始策划自己的假期,10天假期,5天去西安看看兵马俑,3天呆在家里陪陪老人家,2天回广州。
她在自己的备忘录里写满了路线图和备用方案,这是她第一次有这么多假期,她不想浪费,也不想荒废自己。
2019年1月15日就在她准备订机票准备飞西安跨年的早上,父亲来了电话,这让她有点惊讶,在她印象中,父亲从来就不是主动的人。
“爸!怎么了?”拨通电话,那边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苏木以为父亲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准备挂断的时候,父亲说话了。
“木木……今年你就别回来过年了。”他的嗓音有点哑,听得苏木云里雾里。
还没待苏木回应,那边就断了声音。
苏木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直觉特别准,她的直觉告诉她,家里出事了。从小,父亲对她的教导就比较少,两人关系并不算亲昵,再加上三年前她一声不吭只身一人来广州更是与父亲关系闹僵了。这一年到头,两人未曾通过电话,这突如其来的电话,这不同往常的嗓音,苏木不傻,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父亲是绝不会打电话过来。所以,她决定回家一趟。
第二天中午,苏木坐上了前往湖北的火车。戴着口罩,苏木个子不大,提着笨重的行李,有点吃力,还好有同座的大哥帮忙,她的行李才放在头上的柜子。
坐在靠窗的位置,光线充足,给这个寒冷的冬天带了点春暖的味道。
很快,火车就发动了,听着车轨下摩擦的声音,听着车内各种声音,略显热闹,这是苏木第一次这么早回家,她把自己的假期往前了,也意味着在大家过着春节的时候,她就要回到公司候命了。
从广州东出发到武汉,12个小时,苏木是个有耐心的女人,也是个享受车途的人。
她觉得坐火车,能让时间走的慢点,能让自己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有那么一刻是平缓的,不用去大量思考,不用去烦恼世俗。
她很少会在坐车的路上睡着,哪怕再困,她都会珍惜沿途美景的来之不易,她喜欢眺望窗外的远方,看山清水秀,山峦叠嶂,峰峰相连,映照在血红的晚霞之中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美感。她沉迷染红半边天的落日之景,期待着焕发光彩的黎明。
“听说了吗?湖北武汉出现一种可怕的疫情,这病呀,听说能人传人。”苏木被旁边的大哥拉回了神,她安静地聆听着。
“胡说的吧!”
“新闻都报道了,这是肺炎,挺严重的,现在武汉都快要封城了,你媳妇不就是武汉人吗?问问呗,总能打听到些什么吧,这要是人传人可真是可怕,虽我不是武汉人,可咱黄冈离武汉挺近的。”
“我儿子媳妇还在广州,这次就我一个人回,到家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这被你一说都有点后怕。”
·······
苏木的眼睛有点痛,窗外的风景她再也无心观赏了。
她就是武汉人,想起父亲,她很自然会把这次疫情与家连在一起,油然而生的恐惧刺痛了她的五脏六腑。
略显慌张地从包包里取出手机,拨打了父亲的电话,那头嘟嘟了许久也没人听电话,于是她打电话给母亲,显示已关机。
她再也不能安静地待着了,有种声音告诉她,这不能再等了。
好不容易,中途的站点到了,苏木决定更换交通工具,下了火车,去了窗口,订了回家的高铁。
这一路,她忐忑不安,心急如焚,不断地拨打家里人的电话,还是没有人听。
最后,她念头一转,拨打给了舅舅,那边嘟了一会,终于有人接了,苏木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舅舅!”电话那头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变得安静了,很久,电话那头都没有人说话。
“舅舅,家里一切安好?”苏木知道舅舅在的。她的哭腔都快要出来了。
舅舅沉默了许久,这时他早已从客厅走到了阳台外面,今年冬天,这里的风特别大,带着寒意,刺痛肌肤。可他不知该去哪里躲着了。
“木木,什么时候到家,跟舅舅说,舅舅接你。”他的声音疲惫不堪,不像往日中气十足,像极了经历沧桑年迈老头的声音。
这话一出,苏木眼中一直打转的泪珠终究滑了下来,她口罩下的嘴唇早已被她咬破了,渗出的血珠沾红了唇,却毫无感觉了。
苏木这个人有洁癖,容不得有半点东西沾在脸上,可此刻她却忘记这血迹斑斑了。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下高铁的,直到舅舅来了。
距离上次见到舅舅,苏木觉得眼前这个消瘦单薄的男人有点陌生,舅舅最引以为傲的黑发多了几分颓靡的白发,或许是风太乱了,他的发型有点难看,只不过这西装革履,苏木还是觉得在人群中,他就是佼佼者。
舅舅一眼就认出带着口罩的木木了,这个孩子从小到大沉默寡言,但有主见。三年前不顾一切离开这座城市,去了广州发展,从没想过三年后自己会在高铁站上接她。
舅舅伸手帮苏木提行李。
苏木没有拒绝,就这样机械性地上了舅舅的车。
“舅舅,能告诉我家里发生了什么吗?”苏木最后一丝冷静用来问舅舅了,她知道家里肯定是出事了,但她只是想确认。
舅舅的眼睛一直望着前方,许久才犹豫地开了口,“你爸爸妈妈昨天被隔离了,说是疑似患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苏木只觉得大脑在发胀,似乎刚刚听入耳的不过是眩晕中的一种幻觉,蓦然,看不前眼前的路了,只觉得这个冬天很冷,冻得她在开满暖气的车内瑟瑟发抖,全身的骨头抖得疼痛。
他知道,那个一直坚强的木木哭了,他的喉咙微痛,忍住席上的忧伤,拼命融化眼内的泪珠。
狠狠倒吸了口冷气,压下自己的哭腔,假装镇定地开了口,“医生说现在只是疑似,还没确认,你也不用那么担心,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一定会没事的,这段时间你就住我那吧,休息好了,舅舅带你去医院,可好?”
苏木别过脸,朝着窗外,因为她不想舅舅看到自己此刻的面容,眼睛早已肿的看不清视线了,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把喉咙那口喘不过的气狠狠咽下去,咬着牙,低声地“嗯”了一声。
这一路,红绿灯不断闪烁,车水马龙的街道被堵的水泄不通,这忙碌的城市,充满了生机,但危机却在密谋爆发。为何大家都能安然无恙地上班下班,在这城市四处穿梭?谁知道呢?大家都觉得这场疫情不会大规模爆发而心安理得的时候,在不久的将来卷席全国,它的爆发力不可估量,令人措手不及。
苏木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一生为善,安分守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