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明是被河边的水呛醒的,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这个梦充满了冰冷,他根本不清楚这种冰冷从何而来,他梦到了师父,师父在梦里告诉他要做个好人,他问师父什么算是好人,师父说,不做坏事就是好人。花明又问什么算坏事,师父说,坏人做的事就是坏事。花明很是不解,因为他没有见过坏人,虽然师兄弟时常调笑他,他认为他们这样不算坏,他认为他长这么大没有遇见过坏人。所以花明问师父,谁,是坏人?师父笑着看着他说,做坏事的人就是坏人。
花明的梦中浮现出这些年见过的身影,他看着一张张熟悉有陌生的面孔,实在分别不出谁是那个坏人。村口的坊牌下的大傻子倒是每天无所事事,但他只是傻,没听过他做过什么坏事。他每天都开开心的,除了去别人的地里捡点土豆地瓜吃,就没有别的事了,他是个好人。
花明突然恍然大悟大喊道:“师父,我知道什么是坏事了,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不让人好生睡觉,不让别人开心的事就是坏事!”
此时,师父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他一个人被寒冷包裹着,一张嘴就是一团雾气。他一吸气这团呼出来的雾似利剑一样冲回他的喉咙,一下子仿佛冲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荒唐的世界,花明,醒了。
花明感觉自己晕晕沉沉的,记得以前师父说过,有一种病,发作起来人会没有意识全身抖动直至晕厥,醒来后会头回脑胀没有记忆,时常就会发作,他觉得他自己就是得了这个病。花明抬起头,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浅滩上,这是一条河或者是一条江,这个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被一口冰冷的河水冲进鼻腔里呛醒的。
花明想站起来,习惯性的用手探下去,可谁知这一探不要紧,他刚刚微起的身躯突然不受控制的又倒了回去,花明紧接着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手没了。不仅仅是手,紧接着是他的小臂再接着是他的大臂,他现在就是一只木棍,一根鱼竿,花明看到此处又晕了过去。
冰冷的江水又再次漫上了他的身。
木鱼的响声贯穿了花明的耳朵,花明就是在这种一下一下的木鱼声中醒来的,他缓缓的睁开眼,这个地方好熟悉,但这不是他居住十八年的寺庙,这里?这里是?花明努力的回想着。
啊!这里是杏林的坊牌,原来那木鱼声不是木鱼发出的,是打更的梆子,我怎么会在这个坊牌下,坊牌的边上有一对篝火,一个人背对着花明在拨弄那堆篝火。
花明倚靠在坊牌的柱子上张嘴想喊那个人,可谁知他只发出啊啊的怪异喊叫,他发现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舌头了,我的舌头呢?我的舌头去哪里了?
那个背影听到身后的响动,转了过来,一脸憨傻的笑容,竟然就是那个杏林的二傻子,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看着花明醒了非常高兴的跑过来,笑嘻嘻的,世界上没有一件事可以让他不开心,因为他的世界只有开心。
花明突然间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心中莫名生起一端无明业火,对着傻子啊啊啊的大喊,傻子知道,这是别人想驱赶他的表现,如果他再往前,别人就会打他了,因为当年铁匠打的他太痛了,所以他知道。
身上湿漉漉的花明,此时嘴唇已经冻的发紫,哆哆嗦嗦的他心情上根本无法顾及肉体上的痛苦,他在想,他为什么会有此遭遇,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安静的生活,不与人争不与人抢,是谁要害自己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如让人直接把我杀了。
鼻子一酸,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到底是谁,花明哭了。抽抽涕涕的哭着,嘴里发出难听的哭声,在这夜里,鬼魅的声音任谁都会害怕。
可只有一个人不怕,这个人就是二傻子。
二傻子,他一出生名字自然不叫二傻子,可谁知道他叫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整天疯疯癫癫的,村里的人当然给他安这么一个代号了,他不叫这个都可惜了他疯疯癫癫的模样。
不知道是哪一天,村里就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人,见到人就笑,见到屋子就闯,最后全村的人半夜集结,团团围住了这个不速之客,可他只是笑,任凭拳打脚踢只是在笑。他是傻,真的是傻子,可哪怕是个人畜无害的傻子,村里也放心不下,所幸把他捆起来扔在村口的坊牌底下,任凭他自生自灭,当然没有人会觉得一个人被捆一夜就会死,明早起来在给他收尸。这个是村长的提议,当时他正在床上为了自家婆娘不下崽的事尽着最大的努力,突然这么个事把他最后那一哆嗦硬生生的给憋回去了,在脸色铁青的村长面前,村民们面面相觑,没有任何异义的遵从了村长的命令。
第二天早上可是怪事发生了,人这辈子总会遇到几件莫名其妙的怪事,如果没遇到那就好像是不完整的一生。村里的铁匠去江边打水,途径坊牌的时候发现地上只有一堆麻绳,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却不见了,麻绳上没有利器的切口,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铁匠慌慌张的跑去村长家,此时的村长正在进行着昨晚没有进行完的工作,这事当然是他婆娘安排的,女人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到手的男人,甭管年老年幼。
村长穿好衣服走出门,关上门的一瞬间听到了一声脆响,他明白,他的茶壶又要换新的了。
俩人快步的来到坊牌处,这前脚刚到,就听到离坊牌不远的铁匠家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女人的喊叫声。两人双目一对,冲向铁匠家。
铁匠家的门大开,院子里凌乱的铁具,像是经历了一伙强盗,铁匠看见昨夜抓起来的那个傻子被自家婆娘追的到处乱窜,这村妇边跑边喊:“铁匠,你给我打死他,他偷看老娘洗澡!”
村长看着铁匠老婆肥硕的身躯,想笑又不能笑的把脸涨的通红。普通人应该是不会想看你洗澡吧,难道说,你这样的专门吸引傻子?
村长看笑话,可铁匠不愿意了,这再不好看也是自己媳妇,这让外人占了便宜哪能说放过就放过!哪怕是个傻子。
这下好了,本来一个人追的情况变成了两头堵,傻子被活捉的命运又躲不过了,铁匠一把摁住傻子,上去就是一桶拳打脚踢,可傻子不还手也不哭,就是躺在那笑,就跟打的不是他自己一样,慢慢的这个笑给铁匠笑毛了。
村长把傻子拎到了坊牌,跟他说不要来他们村了,傻子怎么会听的懂,村长想了个招,让村民组织一下轮番的守着这个傻子不让他进村。村民老大不情愿,村长说,也就守个几天,这个人讨不到好也该知道这里不欢迎他,自己就走了,这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吗!这样做就是个傻子也会明白的!
本以为过个几日傻子明白后就会走的村民们一守就是一个月,这傻子倒也是不进村,就在坊牌那住下了,夜里不见人,晚上不知道从哪弄的柴火,围着就在那住下了。
这可不是那么回事啊,村民一想白受这罪了,这事啊,村长愿意干自己来干,他们是不伺候了。这些日子,傻子也不进村也没害人,又不影响自己过日子,管他干什么。村长见村民如此这般也就作罢,一个傻子能有多大威胁,铁匠那事也纯属意外,现在不也老实了没有再去谁家了吗。看来他也是知道疼的,村长心里想。
那就这样吧,还是想把婆娘的事办利索了再想别的吧。
这些事花明是不关心的,他心里很难过,他现在只想死,他甚至都不想搞清楚是谁把自己作践成如此模样的。再说搞清楚了又如何,他这般样子能做什么,拿本经书去给他个人净化一下心灵吗?以德报怨?当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一根没有舌头的木棍的时候,花明明白,是他想多了,一根没有舌头的木棍什么都做不了。想到此处不禁苦笑了出来,谁也帮不了自己,难道靠那个傻子?
“你笑什么?”声音从一个高高的地方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