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天鹏忽然也问道:“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鬼手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仇天鹏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鬼手又点点头……
仇天鹏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几乎有把握接住世上所有剑客的出手一击,只有一个是例外。”
他盯着鬼手的眼睛,慢慢地接着道:“这个人就是你!”
鬼手凝视着手里的剑,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异的红晕……
灯光似已忽然亮了些,剑上的光华也更亮了……
仇天鹏立刻觉得有股森严的剑气,直迫他眉睫而来,他知道鬼手恢复了信心……
对一个情绪低落的人来说,朋友的一句鼓励,甚至比世上所有的良药都有用……
仇天鹏目中露出笑意,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轻轻地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月明如水!
九月十五日,夜……
月明如水……
仇天鹏从那扇“妄入者死”的黑漆门中走出来,沿着北墙下的阴影,走向太和殿,正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掠上去,忽然发现大殿的阴影下,居然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显得说不出的孤独颓废……
他用不着再看第二眼,就知道这个人是卜巨,他已看出卜巨的轻功并不高,要掠上这飞阙入云的金銮殿,却一定要有绝顶的轻功……
卜巨刚才对他那种笑容,他还没有忘记,他想过去对卜巨那么样笑一笑,可是他走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却只有同情和安慰……
只不过同情有时也像讥讽一样伤人……
卜巨看了他一眼,霍然扭转头……
仇天鹏忽然道:“从前有只麻雀,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为它会飞上天,它看见只老虎,就要和老虎比比,看谁飞得高,你知不知道老虎怎么办?”
卜巨摇摇头……
他本来已准备要走的,可是他想不通陆小凤为什么会说起故事来,不由自主也想听下去。好奇心本是人人都有的……
仇天鹏道:“老虎当然不会飞,它只不过吹了口气,就把麻雀吞下肚去。”
他笑了笑,道:“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麻雀去找老虎比飞了,因为麻雀也已明白,能飞得高的,并不一定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卜巨也笑了,笑容中充满了感激,心里充满了温暖,他忽然发现仇天鹏并不是他以前想像中的那种混蛋……
仇天鹏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没有看过老虎爬绳子?”
卜巨道:“没有。”
仇天鹏道:“我也没有,可是我想看看。”
卜巨道:“你有没有看见过身上带着绳子的老虎?”
卜巨道:“那么现在你就已看见了。”
他身上本就准备了条长索,却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他宁死也不愿丢人……
仇天鹏微笑着接过绳子,抬起头轻轻吐出口气,苦笑道:“这上面只怕连麻雀都未必飞得上去。”
从下面看上去,太和殿的飞檐,就像是个钩子,连月亮都可以钩住……
这么高的地方,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一掠而上,但是东方无视和仇天鹏可以……
可是他有法子……
卜巨从下面看着他,只见他忽而如壁虎游墙,忽而如灵猿跃枝,接连几个起落后就已看不见了……
别人都是从前面上去的,他并没有看见,因为那时候他已一个人偷偷的溜到后面来,但他却相信他们的轻功绝对比不上仇天鹏……
因为他已将仇天鹏当做自己的朋友……
飞檐上已有长索垂下,他心里觉得更温暖!能交到仇天鹏这种朋友,实在真不错……
大殿顶上铺满了黄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来,就像是一片黄金世界……
仇天鹏将长索系上飞檐,转过头,忽然怔住了!
这上面本来应该只有五个人,可是他一眼看过去,就已看见十三四个,每个人身上都有条变色的缎带,其中还不包括他所知道的那五个人,钉子还在殿脊另一边……
他并没有看清这些人的脸,高耸的殿脊后,已有个人窜过来,脸色苍白,面带冷笑,正是大内四高手中的丁四爷丁敖……
仇天鹏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敖冷笑道:“我正想问你。”
仇天鹏道:“问我?”
丁敖道:“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仇天鹏道:“六条。”
丁敖道:“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一个,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仇天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正想问你。”
殿脊上又有两个人走过来。殷羡走在前面,后面的是“潇湘剑客”魏子云……
殷三走得很快,显得很紧张,魏子云却是气度安稳,步履从容……
在这种陡如急坡,滑如坚冰的琉璃瓦上,要慢慢地走远比奔跑纵跳困难,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从容镇定更不容易……
仇天鹏已看出这位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潇湘剑客”绝不是空有虚名的人,他的武功和定力,都绝不在任何一位武林名家之下……
殷三冲过来,沉声道:“你们问来问去,问出了什么没有?”
仇天鹏苦笑着摇摇头……
魏子云道:“这种事本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问得出来的,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殷三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子云道:“加强戒备,以防有变。”
他沉吟着,又道:“你传话下去,把这地方的守卫暗卡全都增加一倍,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殷三道:“是。”
魏子云道:“老四去调集人手,必要时我们不妨将乾清门侍卫和里面轮休的人也调出来,从现在起,无论谁都只许走出去,不许进来。”
丁敖道:“是。”
他们显然已经练成了一种特别的身法,上下大殿,身子一翻,就没入飞檐后……
魏子云这才抬起头,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们四面去看看如何?”
仇天鹏道:“好极了。”
这地方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完的,看来也不似是间屋顶,却有点像是片广场,中间有屋脊隆起,又像是片山坡……
这边的人一共有十三个,大多数都是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静候决战开始,绝不跟别的人交谈……
他们身上都没有带兵刃,帽子都压得很低,有的脸上仿佛戴着极精巧的人皮面具,显然都不愿被人认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魏子云和仇天鹏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他们也好像没有看见……
这些人是什么来历?行踪为什么如此诡秘?
魏子云还是走得很慢,说话的声音也很低,缓缓道:“你能不能看出他们的身份来历?”
魏子云道:“以我看,这些人很可能都是黑道上的朋友。”
魏子云道:“这两天京城里黑道朋友也到了不少,据说其中有几位是早已金盆洗手的前辈豪杰,也有几位是身背重案,又有极厉害仇家的隐名高手。都久已不曾在江湖中走动。”
仇天鹏道:“这就难怪他们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了。”
魏子云道:“这些人行踪秘密,来意却不恶,也许只不过因为静极思动,想来看当代两位名剑客的身手风采。”
仇天鹏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魏子云道:“令我想不通的是,他们身上怎么也会有这种缎带?”
仇天鹏沉吟着,道:“除了皇宫大内外,别的地方绝没有这种缎带?”
魏子云道:“绝没有。”
他又解释着道:“这种变色缎还是大行皇帝在世时,从波斯进贡来的,本就不多,近年来已只剩下一两匹,连宫里的姑娘都很珍惜。”
仇天鹏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了慕容雅云……
魏子云道:“我倒也知道有三位盗门的大侠已经到了京城,而且已到了这里。”
仇天鹏忍不住道:“你认为缎带是我们盗出去的?”
魏子云笑了笑,道:“这件事我们昨天早上才决定,在我们决定之前,这种缎带在你们眼中看来,绝不会有什么价值,你们当然不会冒险来偷盗。”
仇天鹏道:“可是昨天晚上”
魏子云淡淡道:“昨天晚上我们四个人都在里面,通宵未睡,轮流当值,就算有只苍蝇飞进来,我们也不会让他再飞出去。”
他声音里充满自信,陆小凤松了口气,道:“所以你并没有怀疑他。”
魏子云道:“没有。”
仇天鹏道:“你怀疑的是谁?”
魏子云声音压得更低,道:“能将这缎带盗出去的,只有四个人。”
仇天鹏道:“四个人?”
魏子云道:“就是我们兄弟四个人。”
仇天鹏轻轻吐出口气,这句话本来是他想说的,想不到魏子云自己反而说了出来,看来这位“潇湘剑客”不但思虑周密,而且耿直公正……
魏子云道:“其实你也该想到,据说外面已有人肯出五万两银子买一条缎带,黑道上的朋友钱财来得容易,出价可能更高。”
仇天鹏叹道:“人为财死,财帛动人心,为了钱财,有些人的确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
魏子云也叹了口气,道:“殷羡交游广阔,挥金如土,丁敖正当少年,难免风流,屠老二虽是比较稳重,可是胸怀大志,早已想在江湖中独创一派,自立宗主,所以一直都暗中跟他以前的朋友保持联络,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只凭一份六等侍卫的俸禄,是养不活他们的。”
他抬起头,凝视着仇天鹏,又道:“但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心里纵然有所怀疑,也不能说出来,免得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仇天鹏道:“难道你想要我替你找出真凭实据来?”
魏子云又笑了笑,道:“这件事你也难脱关系,若能查出真相,岂非大家都有好处?”
仇天鹏只有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看错这个人,这人有时的确是条老狐狸……
大殿屋脊的另一边,人反而比较少些,除了钉子、慕容雅云、玉玑子、唐纵和刚上来的卜巨外,就只是多了严一鹤和慕容天正两个人……
司马紫衣居然没有来,慕容天正解释道:“司马庄主有事急着赶回江南,却将缎带让给了我。”
仇天鹏了解司马紫衣的心情,以他的为人,当然非回去不可……
他也无颜再见仇天鹏……
一些有了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前辈,爱惜羽毛,自尊自重,当然绝不会去买来历不明的缎带,别人也不会拿去卖给他们……
所以这些人反而没有露面……
魏子云道:“我已将禁城的四门全都封锁,从现在起,绝不会再有人进来。”
仇天鹏道:“断魄呢?”
魏子云道:“断魄早已到了。”
仇天鹏道:“他人在哪里?”
魏子云道:“他们约定在子时交手,我已将他安排在隆宗门外户部朝房里歇下,不过,看来他好像”
仇天鹏道:“好像怎样?”
魏子云叹道:“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人说他重伤未愈,好像并不是谣传。”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忽又笑了笑,道:“那几位朋友好像都在等你过去,你只管请便。”
那边的确有好几双眼睛都在看着仇天鹏慕容雅云的眼睛在笑,钉子的眼睛在生气,卜巨和严一鹤的眼睛里充满感激……
仇天鹏走过去拍了拍严一鹤的肩,微笑道:“你怎么来迟了?”
严一鹤道:“我我本来不敢来的。”
仇天鹏道:“不敢?为什么不敢?”
严一鹤的脸仿佛有些发红,苦笑道:“若不是钉子大侠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就算来了,很可能也只有在下面站着。”
仇天鹏笑道:“钉子大侠!我倒还是多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他。”
他笑嘻嘻的看着钉子,好像又想过去找这钉子的麻烦……
谁知他刚走了两步,突然闪电出手,抓住了慕容雅云的手腕……
慕容雅云吓了一大跳,失声道:“缎带我已还给了你,你还找我麻烦干什么?”
仇天鹏沉着脸,冷冷道:“我就是要问你,你这两条缎带从哪里偷来的?”
慕容雅云道:“我一定要告诉你?”
仇天鹏道:“你若不说,我就要你这只手永远再也休想偷人家的东西。”
他的手在用力,竟已将慕容雅云的手捏得格格作响……
慕容雅云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我就算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仇天鹏道:“你说说看!”
慕容雅云道:“这两条缎带我倒真不是偷来的,是别人买来送给我的,因为他欠我的情。”
仇天鹏道:“这人是谁?”
慕容雅云道:“人家花了好几万两银子买东西送给我,只要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就算对你很够朋友,至少也不能这么快就出卖他呀!”
仇天鹏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卖他?”
慕容雅云道:“最少也得等两三天。”
两三天之后,这件事也许已事过境迁,再说出来也没有用了……
仇天鹏目光闪动,道:“那个人是不是只要你替他保守两三天的秘密?”
慕容雅云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仇天鹏道:“现在你一定不说?”
慕容雅云淡淡道:“你就算捏碎我这只手也没关系,我反正已准备改行。”
仇天鹏也知道他偷东西的时候虽然常常六亲不认,却绝不是个会出卖朋友的人,他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慕容雅云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说给我听听。”
仇天鹏道:“附耳过来。”
他果然在慕容雅云耳边轻轻的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慕容雅云忽然笑不出了,仇天鹏眼睛里却发出了光,他已看出自己并没有猜错……
七八条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线索,现在终于已将它连接起来,只不过还差最后一颗扣子而已……
慕容雅云又在叹息着,喃喃道:“这人说我是猴精,其实他自己才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