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在啃馒头,看见陆小凤,赶紧把馒头藏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只希望仇天鹏没看见他的馒头……
仇天鹏却又笑道:“看见了你手上的东西,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钉子道:“什么事?”
仇天鹏道:“想起了我又忘了吃晚饭。”
钉子翻了翻白眼,道:“你是不是又想来骗钉子的馒头?”
仇天鹏瞪眼道:“我几时骗过你?两条缎带换一个馒头,你难道还觉得吃了亏?”
钉子眼珠子转了一转,忽然也笑了,道:“钉子不说谎,钉子身上现在还有三个半馒头,你想不想换?”
仇天鹏道:“想!”
钉子道:“你想用什么来换?”
仇天鹏道:“我全部家当都在身上,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钉子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苦笑道:“看来你的家当也并不比钉子多。”
仇天鹏笑道:“我至少比钉子多了一把笛子。”
钉子道:“你的笛子钉子都不要,钉子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就把馒头分你一半。”
钉子道:“只要你下次见到钉子,装作不认得,钉子就天下太平了。”
仇天鹏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在他旁边坐下来,还在不停地笑……
钉子道:“你答不答应?”
仇天鹏道:“不答应!”
钉子道:“你不想吃馒头了?”
仇天鹏道:“想。”
钉子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答应?”
仇天鹏道:“因为我已有了馒头。”
钉子怔了怔,道:“你的馒头是从哪里来的?”
仇天鹏道:“是从慕容雅云那里来的!”
钉子又怔了一怔,道:“慕容雅云?”
仇天鹏笑道:“若不是我跟他学了两手,怎么能偷到钉子的馒头?所以馒头当然是从他那里来的!”
钉子说不出话了,他已发觉身上的馒头少了一个……
馒头已在仇天鹏手里,就好像变戏法一样,忽然就变了出来……
钉子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人什么事不好学,却偏偏要去学做小偷。”
仇天鹏笑道:“小偷至少不挨饿,而且我本来就是‘侠盗’的传人。”他先把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去,然后问道:“你坐在这里等什么?”
钉子板着脸,道:“等皇帝老爷睡着。”
仇天鹏道:“现在我们还不能进去?”
钉子道:“不能。”
仇天鹏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钉子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仇天鹏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道:“鬼手和断魄来了没有?”
钉子道:“不知道。”
仇天鹏道:“别的人呢?”
仇天鹏道:“你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钉子道:“只看见了一个半人。”
仇天鹏道:“一个半人?”
钉子道:“一个人是殷三,就是他要我在这里等的!”
仇天鹏道:“半个人是谁?”
钉子道:“是你,你最多只能算半个人。”
仇天鹏又笑了,只见黑暗中忽然出现一条人影,身形如飞,施展的竟是内家正宗“八步赶蝉”轻功,接连几个起落,已到了眼前,青衣布袜,白发萧萧,正是武当掌门玉玑子……
仇天鹏笑道:“钉子果然老实,居然没有把道土的东西吞下去。”
钉子道:“钉子只会吞馒头,馒头却常常会被人偷走!”
玉玑子瞟了仇天鹏一眼,故意皱眉道:“是什么人这么没出息,连钉子的馒头也要偷。”
仇天鹏道:“只要有机会,道士的东西我也一样会偷的!”
玉玑子也笑了,道:“至少这个人还算老实,居然肯不打自招。”
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仇天鹏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道;“还有条缎带你给了谁?”
钉子道:“给了严一鹤。”
玉玑子立刻道:“这人不是严一鹤。”
钉子道:“也不是唐纵,更不是司马紫衣。”
这人的身法很奇特,双袍飘飘,就好像是借着风力吹来的,他自己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出来……
严一鹤、唐纵、司马紫衣,都没有这么高的轻功,事实上,江湖中有这么高轻功的人,加上仇天鹏最多也只不过三五个……
钉子道:“这人是谁?”
仇天鹏道:“他不是人,连半个人都不能算,完全是个猴精。”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黑暗中的人影忽然旗花火箭般直窜了过来,衣袂带风,猎猎作响,好像要一头撞在仇天鹏身上,刚冲到仇天鹏面前,忽然又凌空翻了三个跟斗,轻飘飘的落下。满头白发苍苍,弯着腰不停的咳嗽……
仇天鹏板着脸,道:“你们知不知道这猴精是谁?”
玉玑子微笑道:“慕容雅云,是个猴精,我下午已经听见过了。”
慕容雅云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好像已变得一点用都没有!”
玉玑子道:“你不该施展这种轻功的,除了慕容雅云外,谁有这么高的轻功?”
仇天鹏道:“我!”
慕容雅云笑道:“****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仇天鹏故意装作听不见,瞪着他身上的缎带,道:“你偷了我一条,还了我两条。”
慕容雅云道:“我这人一向够朋友,知道你忘了替自己留下一条,就特地替你找了两条。”
慕容雅云道:“莫忘记我可是盗门红叶老人的高徒呀!”
仇天鹏道:“难道你把司马紫衣和唐纵的都偷了来?”
慕容雅云笑了笑,忽然伸手向前面一指,道:“你看看前面来的是谁?”
远方又有两条人影掠过来,左边的一个人身形纵起时双肩上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右边的一个人身法却显得很笨拙,好像因为硬功练得太久,若不是唐纵特地等他,早已远远落在后面……
钉子道:“唐家的九爷果然来了!”
玉玑子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钉子道:“是卜巨。”来的果然是卜巨,看见仇天鹏,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带着讥讽的微笑,好像是在向仇天鹏示威你不给老子缎带,老子还是来了……
他身上居然也系着条缎带,颜色奇特,在月光下看来,忽而浅紫,忽而银灰,无疑也是用变色绸做成的,这种缎带本来只有六条,陆小凤身上两条,钉子、玉玑子、慕容雅云各一条,再加上他们两条,已变成七条……
六条缎带怎么会变成七条?多出来的这条是哪里来的?
卜巨得意洋洋的走上桥头,唐纵脸色铁青,连眼角都没有看仇天鹏……
仇天鹏知道就算问他们,他们也不会说,何况这时他已没时间去问。太和门里,已窜出条人影,背后斜背长剑,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色,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显然又发福了,但他的身法却还是很灵活轻健,正是大内高手中的殷三爷……
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沉着脸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聊天说笑,可来错地方了。”
他的人一来,就先打了顿官腔,大家也只好听着,这件事他们担的关系实在很大,心情难免会紧张,脾气也就难免暴躁些。何况,这里的确也不是聊天说笑的地方……
殷三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看了看这六个人,道:“现在诸位既然已全都到了,就请进去吧,过了大月台,里面那个大殿,就是太和殿。”
玉玑子道:“也就是金銮殿?”
殷三点点头,道:“皇城里最高的就是太和殿,那两位大爷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巅上过手,诸位也不妨先上去等着。”
他看了看卜巨,又看了看其中一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冷冷道:“诸位既然敢来,轻功当然全都有两下子,可是我还想提醒诸位一声,那地方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屋顶,能够上去已算不容易,上面铺着的又是滑不留脚的琉璃瓦,诸位脚底下可得留点神,万一从上面摔下来,大家的漏子都不小。”
卜巨的脸色很沉重,已笑不出来,慕容雅云好像也在偷偷的叹气,仇天鹏一直到现在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刚想开口,殷三忽然道:“你暂时先别上去,还有个人在等着你。”
仇天鹏道:“谁?”
殷三道:“你若想见他,就跟我来。”
他双臂一振,旱地拔葱,身子斜斜的窜了出去,好像有意在这些人面前显露一下他的轻功……
他的轻功确实不弱,一窜之势,已出去三四丈。仇天鹏远远的在他后面跟着,并不想压住他的风头,殷三更有心卖弄,又一个翻身,竟施展出燕子飞云的绝顶轻功……
谁知他身形刚施展,突听“嗖”的一声,一个人轻飘飘的从他身旁掠过,毫不费力就赶过了他,却是那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
一进了太和门,仇天鹏的心情就不同了,非但再也笑不出,连呼吸都轻了些。天威难犯,九重天子的威严,还是他们这些武林豪杰不敢轻犯的……
就连仇天鹏都不敢。丹墀下的两列品级台,看来虽然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几十块石头,可是想到大朝贺时,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垂首肃立,等着天子传呼时的景象,仇天鹏也不禁觉得身子里的血在发热……
世上的奇才异士,英雄好汉,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拼了性命,为的也只不过是想到这品级台上来站一站……
丹墀后的太和殿,更是气象庄严,抬头望去,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太和殿旁是保和殿。保和殿旁、乾清门外的台阶西边,靠北墙有三间平房,黑漆的门紧闭,窗子里隐约有灯光映出来,黯淡的灯光照着门上挂的一块白柚木牌,上面竟赫然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妄入者斩!”
殷三居然就把仇天鹏带到了这里,居然就在这道门停下,道:“有人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吧!”
仇天鹏立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还认得字,我也不想被人斩掉脑袋。”
殷三也笑了笑,道:“我叫你进去,天大的关系,也有我担当,你怕什么?”
仇天鹏看着他,看起来他倒不像要害人的样子,可是到了这种掌管天下大事的内阁重地,仇天鹏也不能不特别谨慎,还是宁可站在外面……
殷三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谁在里面等你?”
仇天鹏摇摇头,道:“究竟是谁?”
殷三道:“鬼手。”
仇天鹏怔了怔,道:“他怎么进去的?”
殷三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们也都在他身上下了注,对他当然不能不优待些,先让他好好的歇着,才有精神去接住那一招‘人鬼断魂’。”
仇天鹏也笑了……
殷三又道:“这地方虽然是机密重地,可是现在皇上已就寝了,距离早朝的时候也还早,除了我们这些侍卫老爷,绝不会有别人到这里来!”他带着笑,拍了拍仇天鹏的肩,又道:“所以你只管放心进去吧,若有什么对付断魄的绝招,也不妨教给他两手,反正我们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刚才虽然官腔十足,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连笑都显得亲切,而且还替仇天鹏推开了门……
仇天鹏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轻轻道:“几时你有空到外面,我请你喝酒。”
屋子并不大,陈设也很简陋,却自然有种庄严肃杀之气,世上千千万万人的生死荣辱,在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
无论谁第一次走进这屋子,都无疑是他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候。仇天鹏悄悄的走进来,心跳得也仿佛比平时快了很多……
鬼手正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站在小窗下,一身黑衣般的黑衣,他当然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却没有回头,好像已知道来的一定是仇天鹏……
仇天鹏也没有开口……
门已掩起,灯光如豆,屋子里阴森而潮湿,他只觉得手脚也是冰冷的,很想喝杯酒,这地方当然没有酒,但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辛酸血泪……
仇天鹏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天下烦恼最多的人,天天要到这屋子来的那些人,烦恼都远比他多得多……
鬼手还是没有回头,却忽然道:“你又到我那里去过?”
仇天鹏道:“刚去过。”
鬼手道:“你已见过她?”
鬼手道:“她她是不是还能撑得住?”
仇天鹏勉强笑了笑,道:“你也该知道她并不是个柔弱的女人,唐家堡七小姐在江湖中的名头,并不见得比我们差!”
他脸上虽在笑,心却已沉了下去。决战已迫在眉睫,决定他生死命运的时刻就在眼前,可是这个人心里却还在挂念着他的妻子,甚至连他的剑都放了下来!
仇天鹏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人就是以前那个鬼手,但他又不禁觉得有些安慰,因为鬼手毕竟也变成有血有肉的人了……
鬼手霍然回过头,看着他,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仇天鹏道:“是!”
鬼手道:“我若死了,你肯不肯替我照顾她?”
鬼手的脸色更苍白,变色道:“你不肯?”
仇天鹏道:“我不肯,只因为你现在已变得不像是我的朋友了,我的朋友都是男子汉,绝不会未求生,先求死的。”
鬼手道:“我并未求死。”
仇天鹏冷笑道:“可是你现在心里想的却只有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以前的辉煌战绩,为什么不想想击败断魄的法子?”
鬼手瞪着他,过了很久,才低下头,凝视着桌上的剑,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剑……
他拔剑的手法还是那么迅速,那么优美,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司马紫衣拔剑的动作虽然也很轻捷巧妙,可是跟他比起来,却像是屠夫从死猪身上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