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至少陆小凤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她看着他时,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看来她若不是很沉得住气,就一定很会装模作样……
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是不会装模作样的?
仇天鹏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小亭,勉强笑了笑,道:“你的病好了?”
甜甜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
仇天鹏本来是想坐在她旁边的,可是人家既然表现得很冷淡,他也不能太热情唉,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装模作样?
这是不是她们都知道,男人喜欢的,就是会装模作样的女人?甜甜若是表现得很热情,仇天鹏只怕早已被吓跑了……
现在他却乖乖的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心里虽然有很多话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搭讪着问道:“鬼手呢?”
甜甜道:“他在屋里陪着大嫂,我想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说。”
仇天鹏站起来,又坐下,他本来是想进去找鬼手的,但他却不愿甜甜把他看成个不知趣的人……
决战已迫在眉睫,生死胜负还未可知,这一别很可能就已成永诀……
他的确也该让他们兄妹安安静静的度过这最后的一个下午,说一些不能让第三者听见的话……
庭院深深,香气浮动,秋色美如梦境,他们岂非也只有两个人,岂非也有很多话要说?
可是他却偏偏想不起该说什么,他好像已变成了个第一次和情人幽会的大孩子……
甜甜忽然道:“这个人你认得?”
仇天鹏道:“哪个人?”
甜甜往旁边指了指,仇天鹏发现栏杆上摆着个蜡像。王总管的蜡像……
仇天鹏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对这太监的蜡像如此有兴趣:“难道你认得这个人?”
甜甜道:“我见过他,他到我们那里去过。”
“她们那里”岂非是个妓院?
仇天鹏更奇怪,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个太监?”
甜甜淡淡道:“我们那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不但有太监,还有和尚。”
她好像还没有忘记那天的事,还没有忘记仇天鹏得罪过她……
仇天鹏却似乎已完全忘了,他心里确实有很多重要的问题要想……
甜甜又道:“到我们那里去的太监,他并不是第一个,那天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
仇天鹏立刻又问道:“还有什么人?”
甜甜道:“去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可是后来又有两个海南派的剑客去找他,好像是早就约好了的。”
仇天鹏道:“你怎么知道是海南派的剑客?”
甜甜道:“我看得出他们的剑。”
海南剑派的门下,用的剑不但特别狭长,而且形式也很特别……
欧阳情道:“我也看出这老头子是个太监,随便他怎么改扮我都看得出。”
仇天鹏道:“那天柳俊杰也在?”
甜甜道:“嗯。”
仇天鹏的眼睛亮了。王总管约那两个海南剑派的人在妓院中相见,想必是为了要商量一件很机密的事……
他们发现甜甜和柳俊杰也到了京城,生怕被认出来,所以才要杀了他们灭口,公孙娘的死,一定也跟这件事有关系。那两个海南剑客,显然就是死在天梁坛的那两个……
仇天鹏长长吐出口气,这条线总算已找了出来,现在他只要能将这条线和别的线连在一起,就可以把这秘密揭穿了。刚才他是不是已找到这条线?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做很多事的……
甜甜忽然又道:“只要有太监到我们那里去,我总是会把他们带回我屋里的!”
甜甜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男人。”她冷冷地接着道:“越是没有用的男人,越喜欢表现得有男人气概,我就算要他们睡在地上,他们也不敢说出来,反而会加倍付钱,因为他们生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弱点。”
仇天鹏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钉子在你房里,也是睡在地上的?”
甜甜点点头……
陆小凤道:“难道他也是个太监?”
甜甜道:“虽然不是太监,也不是男人。”
仇天鹏又吐出口气,现在他也明白钉子为什么要说谎了……
“没有用”这三个字,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会认为是奇耻大辱,所以有些男人宁可付了钱去睡在女人屋里的地上,也不愿别人发现他“没有用”……
钉子也是个男人,这点虚荣心连钉子也一样会有的……
甜甜看着王总管的蜡像,冷笑着道:“那天晚上,这老头子连碰都不敢碰我,生怕我发现他是个太监,他一定想不到,就因为我已看出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才会留下他。”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男人碰过我?”
仇天鹏摇摇头……
甜甜道:“因为我讨厌男人。”
仇天鹏忍不住问道:“你也讨厌我?”
甜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仇天鹏笑了。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甜甜并没有爱上他,连一点这种意思都没有……
若不是十三姨再三那么样说,仇天鹏自己也绝不会这么样想。只不过那些话全都是十三姨说的,她故意要仇天鹏认为甜甜已爱上他,也许只不过是要仇天鹏吃下那碟酥油泡螺。甜甜自己非但没有说过一个字,连一点意思都没有表现过……
发现了这件事,仇天鹏心里虽然也有点酸溜溜,觉得不是滋味,却又不禁松了口气,就好像又卸下了一副担子,他的态度立刻变得自然了,一见钟情这种事,他本来就不很相信……
甜甜却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仇天鹏道:“我我在笑钉子,我刚把两个烫手的热山芋抛给了他!”
甜甜道:“热山芋?”
仇天鹏道:“热山芋就是缎带。”
甜甜更不懂:“什么缎带?”
仇天鹏立刻就向她解释,说到慕容雅云偷他的缎带时,他又不禁要生气,说到钉子,他就哈哈大笑,开心得就像是个孩子……
甜甜看着他,眼睛里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这个人用两条价值万金的缎带,去换了人家一个馒头,居然还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开心得要命。她实在没有见过这种人……
仇天鹏道:“只可惜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否则我一定替你留一条,让你去开开眼界。”
甜甜道:“现在你的缎带连一根都没有了?”
仇天鹏道:“连半条都没有了。”
甜甜道:“今天晚上你去不去?”
仇天鹏道:“当然要去。”
甜甜道:“你的缎带呢?”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他居然竟忘了替自己留下条缎带。难道钉子就因为生怕他想起这一点,所以缎带一到手,就逃得比马还快……
看着仇天鹏脸上的表情,甜甜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这么糊涂的人,倒还少见得很……
仇天鹏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发了半天怔,忽然跳起来,冲出去……
鬼手和唐芸彤正好从花径上走过,吃惊的看着他。仇天鹏竟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已从他们面前冲了过去,就好像被人用扫把赶走似的……
唐芸彤看着倚在栏杆上的甜甜,忍不住道:“是不是你把他气走的?”
甜甜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笑得那么甜,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让人生气的样子……
唐芸彤道:“是不是你欺负了他?”
甜甜嫣然道:“这个人用不着别人欺负,他自己会欺负自己。”
唐芸彤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带着笑道:“你对他好像了解得很快。”
甜甜道:“我只知道他是个糊涂虫。”
唐芸彤道:“但却是最聪明的一个糊涂虫。”
甜甜道:“他聪明?”
唐芸彤道:“对他自己的事,他的确很糊涂,因为他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打算过,若有人真的认为他糊涂,想骗骗他,那个人就要倒楣了。”
甜甜淡淡道:“其实无论他是个聪明人也好,是糊涂虫也好,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芸彤眨了眨眼,道:“你不喜欢他?”
甜甜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喜欢他?”
唐芸彤道:“我不是在说所有的女人,我是在说你!”
甜甜道:“你为什么不说说别的事?”
唐芸彤道:“你对他没兴趣?”
甜甜道:“没有。”
唐芸彤又笑了,道:“你用不着瞒我,我看得出。”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睛里闪动着幸福而骄傲的光,微笑着又道:“我不但也是个女人,而且快有孩子了,像你们这种小姑娘,随便什么事都休想能瞒得过我的。”
甜甜不说话了,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鬼手忽然道:“你们女人真奇怪。”
唐芸彤道:“有什么奇怪?”
鬼手道:“你们心里越喜欢一个男人,表面上越要装出冷冰冰的样子,我实在不懂你们这是为什么!”
唐芸彤道:“你要我们怎么样?难道要我们一见到喜欢的男人,就跳到他怀里去?”
鬼手道:“你们至少可以对他温柔一点,不要把他吓走。”
唐芸彤道:“我刚认得你的时候,对你温不温柔?”
鬼手道:“不温柔。”
唐芸彤道:“可是你并没有被我吓走。”
鬼手看着她,眼睛里又露出温暖的笑意,道:“像我这种男人,是谁也吓不走的!”
唐芸彤嫣然道:“这就对了,女人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她走过去,握住了鬼手的手,柔声道:“因为女人像羚羊一样,是要人去追的,你若没有勇气去追她,就只有看着她在你面前跑来跑去,永远也休想得到那双宝贵的角。”
鬼手微笑道:“现在你已把你的角给了我?”
唐芸彤轻轻的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也连皮带骨都给了你。”
他们互相依偎着,静静的站在九月的夕阳下,似已忘记了旁边还有人在看着,似已忘了这整个世界……
夕阳虽好,却已近黄昏。他们还能这么样依偎多久?
甜甜远远的看着他们,心里虽然在为他们的幸福而欢愉,却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为他们的幸福而恐惧……
因为她早已知道西门吹雪这个人,也早已知道鬼手的剑。他的剑,本不是属于凡人的……
一个有血肉、有感情的人,绝对使不出那种锋锐无情的剑法,那种剑法几乎已接近“神”……
鬼手本就不是个有情感、有血肉的凡人,他的生命已奉献给他的剑,他的人已与他的剑融为一体,也已接近“神”……
可是现在他已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已有了血肉,有了感情,他是不是还能使得出他那种无情的剑法?他能不能击败断魄?
夕阳虽好,却已将西沉,月亮很快就要升起来,今夜的月亮,势必要被一个人的血映红。那会是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