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天鹏道:“我不知道。”
十三姨道:“可是你能感觉得到?”
仇天鹏承认……
十三姨道:“你又是糊里糊涂就感觉到的?”
仇天鹏也承认……
十三姨叹道:“看来你真是个怪人,无论谁找到你这种人做对手,只怕都要倒楣的!”
仇天鹏苦笑道:“但这次要倒楣的人却很可能是我!”
沙人王道:“现在公孙娘呢?”
仇天鹏道:“死了!”
十三姨道:“那孩子?”
仇天鹏道:“还晕倒在那里!”
十三姨道:“你没有救他回来?”
仇天鹏道:“我留他在那里,就是救了他!”十三姨不懂……
沙人王却道:“你认为那孩子也是帮凶?”
仇天鹏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绝不敢在黑夜里到那种地方去的,而且那竹哨制作奇特,若不是练过内功的人,根本吹不响。”他笑了笑:“何况,他根本就没有真的晕过去!”
沙人王道:“你为什么不带他回来,问问他的口供?”
仇天鹏道:“他不会说的,我也不能对一个孩子问口供。”
沙人王道:“你至少可以暗中盯住他,也说不定就可以从他身上,追出那个真凶来。”
仇天鹏叹道:“我若去盯他,这孩子就死定了。”
沙人王道:“你怕那真凶杀他灭口?”
仇天鹏道:“嗯!”
沙人王叹道:“我的心肠已不能算太硬,想不到你的心却比我还软。”
仇天鹏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以前也有人说过我的脾气虽然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心肠却软得像豆腐。”
十三姨叹道:“非但像豆腐,简直就像酥油泡螺!”她忽然又笑了笑,道:“那碟酥油泡螺还在外面,既然是她特别为你做的,你至少总得吃一个。”
仇天鹏道:“我回来再吃。”
沙人王道:“你要出去?到哪里去?”
仇天鹏道:“去找一个人。”
沙人王道:“找谁?”
仇天鹏道:“断魄。”沙人王又怔住……
仇天鹏道:“他既然能解唐家暗器的毒,既然能救自己,想必也能救甜甜。”
甜甜惨白的脸上已泛起一种可怕的死灰色,左脸已浮肿,沙人王点穴的手法,显然并不高明,并没有能完全阻止毒性的蔓延……
十三姨皱眉道:“像断魄那种脾气的人,肯出手救别人?”
仇天鹏道:“他就算不肯,我也要去,就算要我跪下来求他,我也得求他来。”
他凝视着甜甜的脸,一字字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想法子让她活下去!”
夜更深,连生意最好、收市最晚的春明居茶馆,客人都已渐渐少了,眼看着已经到了快打烊的时候。仇天鹏却还是坐在那里,看着面前一壶新沏好的香片发怔……
他已走过很多地方,找了很多家客栈,却连断魄的影子都找不到,以断魄那么样的排场,那样的声名,本该是个很好找的人,无论他住在什么地方,都一定会很引人注意……
可是他自从今天中午在春华楼露过那次面后,竟也像鬼手一样,忽然就在这城中消失了,连一点有关他的消息都听不到……
仇天鹏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断魄本没有理由躲起来的,连那被他刺穿双肩,势必已将终生残废的唐天容都没有躲起来……
唐仪的落脚处,是在鼓楼东大街的一家规模很大的“全福客栈”里。据说已找过很多专治跌打外伤的名医。他还没有离开京城,并不是因为他的伤,而是因为唐家的高手,已倾巢而出,昼夜兼程赶到京城来,为他们兄弟复仇。这当然也必将是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第二件大事是,严一鹤虽没有找到鬼手,却找到了几个极厉害的帮手。据说其中不但有西藏密宗的喇嘛,还有在“圣母之水”峰苦练多年的两位神秘剑客,也不知为了什么,居然都愿意为严一鹤出力……
这两件事对鬼手和断魄都同样不利,第一批人要找的是断魄,第二批人要找的是鬼手和钉子,所以无论他们是谁胜谁负,只要还活着,就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仇天鹏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少,却偏偏没有一样是他想打听的,甚至连重阳子和岳阳子,他都已找不到……
茶客更疏了,茶博士手里提着的大水壶已放下,不停的用眼角来瞟仇天鹏,显然是在催促他快点走。仇天鹏只有装作看不见,因为他实在也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不找到断魄,他怎么能回去面对甜甜?
新沏的茶已凉,夜更凉……
仇天鹏叹了口气,端起茶碗,一口茶还没有喝到嘴突然间,寒光一闪,“叮”的一响,茶碗已打得粉碎……
寒光落下,竟是一枚三寸六分长的三冰透骨镖。门口挂着灯笼,一个穿着青布袈裟,芒鞋白袜的和尚,正在对着他冷笑,方外的武林高手,几乎没有人用这种飞镖的……
可是这和尚发镖的手法却又快又准,无疑已可算是此道的一流高手。仇天鹏既不认得他,也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出手暗算,最奇怪的是,他一击不中,居然还留在外面不走……
仇天鹏笑了,他非但没有追去,反而看着这和尚笑了笑。现在的麻烦已够多,他已不想再惹别的麻烦,谁知这和尚还是不放松,一挥手,又是两枚飞镖发出,镖尾系着的镖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发镖的力量显然很强劲……
仇天鹏又叹了口气,他已看出这和尚找定了他的麻烦,他想不出去,也不行了……
飞镖还未打到,他的人忽然间已到了门外。谁知这和尚看见他出来,立刻拔腿就跑,等到他不想再追时,这和尚又在前面招手……
奇怪的事,真是越来越多,所有的怪事好像全被仇天鹏一个人遇上了……
他不想再追下去,却又偏偏不能不追,追出了两条街,和尚突然在一条暗巷中停下,冷笑道:“仇天鹏,你敢不敢过来?”
仇天鹏当然敢,世上他不敢做的事还很少,他虽然明知自己一走入暗巷,这和尚就随时都可以出手,暗巷中很可能还有他看不见的陷阱和埋伏,这和尚也很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绝技杀手……
但他还是走了进去。谁知他一走进去,这和尚竟忽然向他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仇天鹏又怔住……
和尚却在看着他微笑,道:“你不认得我?”
仇天鹏摇摇头,他从来也没见过这和尚……
和尚道:“这三冰透骨镖你也不认得?”
仇天鹏眼睛亮了:“你是关中‘飞镖’胜家的人?”
和尚道:“在下胜通。”
这名字仇天鹏也不熟,飞镖胜家并不是江湖中显赫的名门大族……
胜通已接着道:“在下是来还债的!”
仇天鹏更意外,道:“还债?”
胜通道:“胜家满门上下,都欠了仇大侠一笔重债!”
仇天鹏道:“你一定弄错了,我从不欠人,也没人欠我!”
胜通道:“在下没有错。”他说得很坚决,神情也很严肃:“六年前,本门上下,全都败在独孤阳手里,满门都被逐出关中,从此父母离散,兄弟飘零,在下也被迫入了空门,虽然有雪耻之心,怎奈独孤阳武功高强,在下也自知复仇无望!”
仇天鹏道:“你以为我杀了独孤阳,替你们出了气,所以要来报恩?”
胜通道:“正是。”
仇天鹏只有苦笑,独孤阳并不是死在他手上的,一鹤掌门和苏一鹤也不是,但别人却偏偏都将这笔账算在他身上,有仇的来复仇,有恩的来报恩。江湖中的恩怨是非,难道竟是真的如此难以分清?
仇天鹏叹了口气,道:“独孤阳并不是”
胜通仿佛根本不愿听他解释,抢着道:“无论如何,若非仇大侠仗义出头,独孤阳今日想必还在封天教耀武扬威,又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他这样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仇天鹏只有苦笑:“就算你欠了我的债,刚才你也已还了。”
胜通道:“叩头只不过表示尊敬,又怎能算是报恩?”
仇天鹏道:“不算?”
胜通道:“绝不能算!”
仇天鹏道:“要怎样才能算?”
胜通忽然从怀里拿出个包扎很仔细的布包,双手奉上:“这就是在下特地要送来给仇大侠的!”
仇天鹏只有接过来,他忽然发觉被人强迫接受“报恩”那滋味也并不比被人强迫接受“报仇”好多少。以前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这油布包里包着的,竟是一条上面染着斑斑血迹,还带着黄脓的白布带,一打开包袱,就有股无法形容的恶臭散发出来……
仇天鹏连笑都笑不出了:“你特地来送给我的,就是这条布带?”
仇天鹏道:“你送这东西给我,为的就是报恩?”
胜通道:“不错。”
仇天鹏看着布带上的脓血,实在觉得有点哭笑不得。这和尚打了他三镖,又送了这么样一条臭布带给他,还说是来报恩的。这么样报恩的法子,倒也少见得很……
幸好他还是来报恩的,若是来报仇,那该怎么办呢?
仇天鹏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赶快把这和尚弄走:“现在你总算已报过了恩吧!”
胜通居然没有否认,沉吟着又道:“这条布带在平时看来,也许不值一文,但在此时此刻,却价值连城。”
随便要什么人来,随便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布带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可是这和尚却偏偏说得很严肃,看来居然并不像在开玩笑……
仇天鹏也不禁起了好奇心:“这布带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胜通道:“只有一点。”
仇天鹏道:“哪一点?”
胜通神情更慎重,压低了声音,道:“这布带是从断魄身上解下来的!”
仇天鹏的眼睛立刻亮了,这又臭又脏的一条布带,在他眼中看来,竟真是已比黄金玉带更珍贵……
胜通道:“在下为了避仇,也为了无颜见人,所以特地选了个香火冷落的小庙出家,老和尚死了后,在下就是那里惟一的住持!”
仇天鹏道:“断魄也在那里?”
胜通道:“他是今天正午后来借宿的,庙里的僧房本只有两间,老和尚死了后,那僧房就从来也没有人住过,更没有香客借宿,今天居然会有人来,在下已觉得很意外。”
仇天鹏道:“他是一个人去的?”
胜通点点头,道:“他来的时候,在下本没有想到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断魄!”
仇天鹏道:“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胜通道:“他来了之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里,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我送盆清水进去”
他本来也是江湖中人,看见这种行迹可疑的人,当然会特别留意……
“除了清水外,他还要我特地去买了一匹白布,又将这油布包交给我,叫我埋在地下。”
断魄当然绝不会想到这香火冷落的破庙住持,昔年也是个湖,所以对他并没有戒心……
“我入城买布时,才听到断魄在张家口被唐门暗器所伤,却在春华楼上重创了唐仪的事。所以就将这位断魄的装束容貌,都仔细地打听了出来。两下一印证,我才知道到庙里来借宿的那位奇怪客人,就是现在已震动了京华的断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