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此时见得张无忌也是一惊,她在武当山上见到张无忌时,他未满十岁,这时相隔多年,张无忌已自孩童成为少年,突然相逢,那里认得出来,一愕之下,道:“你……你……”
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罢?我是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去世那天,曾见过你一面。”
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想起自己以未嫁之身,却携了一个女儿,张无忌是自己未婚夫殷梨亭的师侄,虽然年少,终究难以交代,不由得又羞又窘,胀得满脸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身子摇晃,便要摔倒。
杨不悔此时只八九岁年纪,见母亲快要摔跤,忙双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眼见两人都要摔跌,张无忌抢上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
说着便扶着她走进草堂。灯火下只见她左臂都受了极厉害的外伤,此伤虽经赵天启点穴止血,但包扎的布片上还在不断渗出鲜血。
张无忌此时的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医”,见她伤口样式就道:“纪姑姑,你这肩膀是被人打入暗器,嵌入臂骨,因而血流不止。”
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她肩头“云门”、胸口“华盖”、肘中“尺泽”等七处穴道上刺下去。其时他的针灸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春时自己有天壤之别。这两年来,他跟着胡青牛潜心苦学,于诊断病情、用药变化诸道,限于见闻阅厉,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远,但针灸一门,却已学到了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
纪晓芙初时见他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的用意,哪知他手法极快,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分别刺入自己的穴道,她这七处要穴全属于手太阴肺经,金针一到,不仅疼痛尽消,伤口之血更是止住。她又惊又喜,说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这里,又学会了这样好的本领。”
赵天启见状亦是笑道:“无忌兄弟,你的医术只怕已经超过那胡青牛了。”
张无忌摇头笑道:“我的本领和胡大夫比起来,只怕是不能及其万一。”赵天启知他生性谦逊,因而也不继续多说,只是笑笑。
而张无忌此时专心救治纪晓芙,也没有再与赵天启多说,只不过纪晓芙身边的杨不悔看见母亲不再痛苦,不禁乐道:“妈,这个小孩便是医生吗?你痛得好些了么?”
纪晓芙听她叫自己为“妈”,脸上一红,事已至此,也无法隐瞒,脸上神色甚是尴尬,只得对杨不悔道:“这位是张家哥哥,他爹爹是妈的朋友。”向张无忌低声道:“她……她叫‘不悔’。”顿了顿,又道:“姓杨,叫杨不悔!”张无忌笑道:“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有些相像,我叫张无忌,你叫杨不悔。”
纪晓芙见张无忌神色如常,并无责难之意,心下稍宽,向女儿道:“无忌哥哥的本领很好,妈已不大痛啦。”
张无忌闻言只道一声:“这是应该的,便继续诊治。”只见张无忌剪破她创口衣服,发觉她肩臂上不仅暗器入骨,臂骨亦已折断,上臂骨更有一处裂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极难接续,但在“蝶谷医仙”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于是张无忌先给纪晓芙服下麻药,接着便替她取出暗器,接骨疗伤,敷上生肌活血的药物,再开了一张药方,命僮儿按方煎药。他初次替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够敏捷,但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包扎妥善,说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待会麻药药性退了,伤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谢你啦!”张无忌到储药室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哪知她这一天又哭又闹,又是赶路,早已疲累不堪,这时已偎倚在母亲怀中沉沉睡熟。张无忌将枣杏放在她衣袋中,回到草堂。
张无忌给纪晓芙医治时,赵天启全程在旁,他见张无忌给纪晓芙服下麻药后,纪晓芙竟然没有立时昏睡,不禁奇道:“无忌兄弟,你给纪女侠服的是什么药?她竟然没有立刻昏睡?”
张无忌闻言解释道:“就是‘麻沸散’,只是‘麻沸散’根据分量不同,可让病患处于不同状态。刚刚我给纪姑姑取物接骨,需要时时观察她脸上血色,她若昏睡过去,万一失血过多而我不能查,那可就糟糕。”
“嗷,原来如此!”赵天启闻言先是点点头,可随即想到了什么立时高叫道:“那你当年给我治伤,还让我一头昏睡过去!”
“嘿嘿!那位华山派大哥,我来给你看看!”张无忌见赵天启提起旧事十分尴尬,立即岔开话题,去给那些前来求医的各派人士诊治。看着落荒而逃的张无忌,赵天启也只是笑笑,没再追究,因为他知道,若非张无忌当年的当机立断,自己只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而华山派那口吐鲜血的弟子见张无忌走来,连忙起身,向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给我们治一治,大伙儿尽感大德。”
张无忌学会医术后,除了替常遇春、赵天启、纪晓芙治疗之外,从未用过,眼见这十四人或内脏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有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更兼赵天启刚刚的鼓励之言,他确是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于是取出金创药来,先替各人止血减痛。待得详察每人的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是惊奇,原来每人的伤势固各各不同,而且伤法甚为奇特,均是胡青牛所授伤科症中从未提到过的。有一人被逼吞服了数十枚钢针,针上而且喂毒。有人肝脏被内力震伤,但医治肝伤的“行间”、“中封”、“阴包”、“五里”诸要穴却都被人用尖刀戳烂,显然下手之人也是精通医理,要叫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肺叶上被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的咳嗽咯血。有一人左右两排肋骨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被割,却被左手接在右臂上,右臂接在左臂上,血肉相连,不伦不类。更有一人全身青肿,说是被蜈蚣、蝎子、黄蜂等二十余种毒虫同时整伤。
张无忌只看了六七个人,已是大皱眉头,不禁疑惑想:“这些人的伤势如此古怪,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伤人的凶手,为何挖空心思,这般折磨人家?”
赵天启闻言叹道:“想必是那金花婆婆与胡青牛有过大过节,因而想要借着这些伤患为难于他。”
张无忌听了赵天启的分析虽觉有理,但仍旧是义愤填膺:“这劳什子金花婆婆也忒过分了,自己有仇却还要殃及无辜。”
赵天启见张无忌一片赤子之心,心中佩服之余也劝道:“无忌兄弟,江湖本就是如此,刀口舔血,朝不保夕,也没几人敢说自己无辜,你也看开些。”
张无忌闻言叹息一声:“虽说如此,但这些人也罪不至此,凭我的本领也只能缓一时之急,剩下的还需慢慢找法子。”听得张无忌愿意施救,众武林人士纷纷跪地感谢。
张无忌在推辞片刻后先是走到一位头皮被下了剧毒,麻痒难忍之人的身前,仔细探查后到储药室中拣了南星、防风、白芷、天麻、羌活、白附子、花蕊石等十余味药物,命僮儿在药臼中捣烂,和以热酒,调成药膏,拿出去敷在他的光头之上。药膏着头,痛得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不住口的大叫:“好痛,痛得命也没了。嘿,还是痛的好,比那麻痒可舒服多了。”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疾走,连叫:“痛得好,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儿本事。不,张小侠,我得多谢你才成。”
之后张无忌又替一个被喂了三十多条水蛭之人喂下花蜜,原来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那人服下蜜水后,疼痛立时大减,连连道谢。
如此一直忙到天黑,到了后来,赵天启都成了张无忌的助手,帮他端药递布,忙的是不亦乐乎。直到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张、赵忙得满头大汗,正替各人治伤。她于是也加入其中,帮忙着包扎伤口,传递药物。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杏脯蜜枣,追扑蝴蝶为戏。
等到了后半夜,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整治完竣,出血者止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是古怪复杂,单理外伤,仅为治标。
不过就算如此,这些人也是缓解许多,很多人也终于能安心休息。
见得自己的劳动终有了成果,赵天启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妈的,当大夫可是比劈柴、练武累的多了!”
张无忌闻言亦是笑道:“我现在也有些明白为何胡大夫的‘见死不救’了,照今天这个忙法,大夫就先把自己累死了!”
“对了!”看着沉睡过去的众人,一个问题忽然浮上找台你心头:“这些人的门派,大多参与了当年逼死你爹妈的事情,你怎么还如此尽力救治他们?”
张无忌闻言叹息一声:“我以前也恨他们,想当年太师傅带我上少林吃了闭门羹时,我还放话若有一天要灭少林满门,可也就在那时,我太师傅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把仇恨放在心里,只会让自己活得很累很累,是拿别人的错不放过自己。而且这些人当天未必在武当山上,就算在,他们也不是首恶,我要算账,也是要找那些掌门,而不是这些弟子。”
听了这一席话,赵天启只觉得张无忌之心胸的确宽广。他这不是后世所说的“伪善”,而是一个少年在历经磨难,又得到张三丰这个洞悉世情的大宗师的点拨后,悟出来的道理。这个道理虽然不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可却是能让他自己活得最轻松。
赵天启听了这话不禁佩服道:“张真人不愧得道高人,此等胸襟却是我辈难及,只不过世上也并非这一种活法。”
张无忌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太师傅常说,大道三千,我武当也只是大道之一罢了。”
“夜宵好了,你们快吃点吧!”就在两人谈论时,纪晓芙走了出来,示意两人吃些夜宵好好休息。
两人闻言也不客气,吃了点汤圆后,便回屋休息,只是不过两个时辰,就听得门外呻吟之声大作,显然是那些江湖人士伤势又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