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众人走后,彭和尚走上前来道:“教主,我瞧这事其中确有蹊跷。灭绝师太诸人东还,不该和这干门人错失道路。各门各派沿途均有联络记号,哪有影踪不见之理?难道真如教主所说,是朝廷所为?”
赵天启点头道:“我看八九不离十!”
这日行到傍晚,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忽道:“这里有些古怪!”奔向左前方的一排矮树之间察看,从一名本旗教众手里接过一把铁铲,在地下挖掘起来,过不多时,赫然露出一具尸体。尸首已然腐烂,面目殊不可辩,但从身上衣着看来,显是昆仑派的弟子。厚土旗教众一齐动手挖掘,不久掘出一个大坑,坑中横七竖八的堆着十六具尸体,尽是昆仑弟子。若是他们本派掩埋,决不致如此草草,显是敌人所为。再查那些尸体,人人身上有伤。赵天启命厚土旗将各具尸体好好分开,一具具的妥为安葬。
彭和尚见此情形咬牙道:“此时不管是不是朝廷鹰犬所为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这烂账必然算在本教头上!”而说不得则道:“大家听了,若是明刀明枪的交战,大伙儿在教主率领之下,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也决不致输于旁人。只是暗箭难防,此后饮水食饭、行路住宿,处处要防敌人下毒暗算。”教众齐声答应。
又行一阵,眼见夕阳似血,天色一阵阵的黑了下来,众人正要觅地休息,只见东北角天边四头兀鹰不住在天空盘旋。突然间一头兀鹰俯冲下去,立即又急飞而上,羽毛纷落,啾啾哀鸣,显是给下面甚么东西击中,吃了大亏。锐金旗的掌旗使庄铮死在倚天剑下之后,副旗使吴劲草承赵天启之命升任了正旗使,这时见兀鹰古怪,说道:“我去瞧瞧。”带了两名弟兄,急奔过去。过了一会,一名教众先行奔回,向赵天启禀报:“禀告教主,武当派殷六侠摔在沙谷之中。”
赵天启闻言一愣,而张无忌大吃一惊,道:“是殷六侠?受了伤么?”那人道:“似乎是受了重伤,吴旗使见是殷六侠,命属下急速禀报教主。吴旗使已下谷救援去了……”
张无忌心急如焚,不等他说完,便即奔去。赵天启、杨逍、殷天正等随后跟来。得到近处,只见是个大沙谷,足有十余丈深,吴劲草左手抱着殷梨亭,一步一陷,正在十分吃力的上来。张无忌沿着沙壁抢了下去,一手抓住吴劲草右臂,另一手便去探殷梨亭的鼻息,察觉尚有呼吸,略感宽心,接过他身子,几个纵跃便出了沙谷,将他横放在地,定神看时,不禁又是惊怒,又是难过。但见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四肢的关节全都被人折断了,气息奄奄,动弹不得,对方下手之毒,实是骇人听闻。
殷梨亭神智尚未迷糊,见到张无忌,脸上微露喜色,吐出了口中的两颗石子。原来他受伤后被人推下沙谷,仗着内力精纯,一时不死,兀鹰想来吃他,被他侧头咬起地下石子,喷石射击,如此苦苦撑持,已有数日。
赵天启见那四头兀鹰尚自盘旋未去,似想等众人抛下殷梨亭后,便飞下来啄食他的尸体,从地下拾起四粒小石,嗤嗤连弹,四头兀鹰应声落地,每一只的脑袋都被小石打得粉碎。张无忌先给殷梨亭服下止痛护心的药丸,然后详加查察,但见他四肢共有二十来处断折,每处断骨均是被重手指力捏成粉碎,再也无法接续。殷梨亭低声道:“跟三哥一样,是少林派……金刚指……指力所伤……”
张无忌登时想起当年父亲所说三师伯俞岱岩受伤的经过来,他也是被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捏得骨节粉碎,卧床已达二十余年。其时自己父母尚未相识,不料事隔多年,又有一位师叔伤在少林金刚指之下。他定了定神,说道:“六叔不须烦心,这件事交给了侄儿,定教奸人难逃公道。那是少林派中何人所为,六叔可知道么?”
殷梨亭摇了摇头,他数日来苦苦挣命,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便此昏晕了过去。
张无忌想起自己身世,父母所以自刎而死,全是为了对不起三师伯,今日六师叔又遭此难,再不勒逼少林派交出这罪魁祸首,如何对得起俞殷二位?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母?眼见殷梨亭虽然昏晕,性命该当无碍,只是断肢难续,多半也要和俞岱岩同一命运。
他经历有限,见事不快,心中两个念头不住交战:“要不要上少林寺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跟爹爹、妈妈、三师伯、六师叔报此大仇?若是少林派肯坦率承认,交出行凶之人,自然再好不过,否则自己势单力孤,有能怎们办?”
当此之时,赵天启走上前来,对张无忌道:“莫要纠结,殷六侠既然被少林所伤,咱们就该去讨个公道,虽然我说明教弟子不可与六大派交恶,但他们作恶总得也要给个说法!”
明教余众,殷天正在此事上自是想着外孙,杨逍对殷梨亭心有愧疚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至于其余之人,他们对少林秃驴无甚好感,此时听着赵天启要找少林麻烦无不是欢欣鼓舞!
于是赵天启立时下令,各人暂且不要分散,齐到嵩山少林寺去,问明打伤殷梨亭的原委再说。此后一路没再遇上异事。殷梨亭时昏时醒,张无忌问起他受伤的情形,殷梨亭茫然难言,只说:“少林派的和尚,五个围攻我一个。是少林派的武功,决计错不了。”这日众人进了玉门关,卖了骆驼,改乘马匹,生怕惹人耳目,买了商贩的衣服换上。有的更赶着骡车,装了皮货药材等物。
这日清晨动身,在甘凉大路上赶道,骄阳如火,天气热了起来。行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前面一排二十来棵柳树,众人心中甚喜,催赶坐骑,奔到柳树之下休息。
到得近处,只见柳树下已有九个人坐着。八名大汉均作猎户打扮,腰挎佩刀,背负弓箭,还带着五六头猎鹰,墨羽利爪,模样极是神骏。另一人却是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赵天启翻身下马,向那年轻公子瞥了一眼,只见他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但众人随即不约而同的都瞧向那公子腰间,只见黄金为钩、宝带为束,悬着一柄长剑,剑柄上赫然镂着“倚天”两个篆文。看这剑的形状长短,正是灭绝师太持以大屠明教教倚天剑。
明教众人大为愕然,周颠忍不住要开口相询。
赵天启得见此景,忽然想起一人来,于是看向这公子喉头,果然不见喉结,登时醒悟道:“这公子必然是赵敏了!”于是拦住周癫道:“不急,先看看再说!”便在此时,只听得东边大路上马蹄杂沓,一群人乱糟糟的乘马奔驰而来。
这群人是一队元兵,约莫五六十人,另有一百多名妇女,被元兵用绳缚了曳之而行。这些妇女大都小脚伶仃,如何跟得上马匹,有的跌倒在地,便被绳子拉着随地拖行。所有妇女都是汉人,显是这群元兵掳掠来的百姓,其中半数都已衣衫被撕得稀烂,有的更裸露了大半身,哭哭啼啼,极是凄惨。
元兵有的手持酒瓶,喝得半醉,有的则挥鞭抽打众女。这些蒙古兵一生长于马背,鞭术精良,马鞭抽出,回手一拖,便卷下了女子身上一大片衣衫。余人欢呼喝彩,喧声笑嚷。
蒙古人侵入中国,将近百年,素来瞧得汉人比牲口也还不如,只是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欺辱,却也是极少见之事。明教众人无不目眦欲裂,只待赵天启一声令下,便即冲上杀兵救人。
忽听得那少年公子说道:“吴六破,你去叫他们放了这干妇女,如此胡闹,成甚么样子!”话声清脆,又娇又嫩,果然是女子。
一名大汉应道:“是!”解下系在柳树上的一匹黄马,翻身上了马背,驰将过去,大声说道:“喂,大白天这般胡闹,你们也没官长管束么?快快把众妇女放了!”元兵队中一名军官骑马越众而出,臂弯中搂着一个少女,斜着醉眼,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死囚活得不耐烦了,来管老爷的闲事!”那大汉冷冷的道:“天下盗贼四起,都是你们这班不恤百姓的官兵闹出来的,乘早给我规矩些罢。”
那军官打量柳荫下的众人,心下微感诧异,暗想寻常老百姓一见官兵,远远躲开尚自不及,怎地这群人吃了豹子胆、老虎心,竟敢管起官军的事来?一眼掠过,见那少年公子头巾上两粒龙眼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贪心登起,大笑道:“兔儿相公,跟了老爷去罢!有得你享福的!”说着双腿一挟,催马向那少年公子冲来。
那公子本来和颜悦色,瞧着众元兵的暴行似乎也不生气,待听得这军官如此无礼,秀眉微微一蹙,说道:“别留一个活口。”
这“口”字刚说出,飕的一声响,一支羽箭射出,在那军官身上洞胸而过,乃是那公子身旁一个猪户所发。此人发箭手法之快,劲力之强,几乎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寻常猎户岂能有此本事?
只听得飕飕飕连珠箭发,八名猎户一齐放箭,当真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每一箭便射死一名元兵。众元兵虽然变起仓卒,大吃一惊,但个个弓马娴熟,大声呐喊,便即还箭。余下七名猎户也即上马冲去,一箭一个,一箭一个,顷刻之间,射死了三十余名元兵。其余元兵见势头不对,连声呼哨,丢下众妇女回马便走。那八名猎户胯下都是骏马,风驰电掣般追将上去,八枝箭射出,便有八名元兵倒下,追出不到一里,蒙古官兵尽数就歼。
那少年公子牵过坐骑,纵马而去,更不回头再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