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转身去夫人家的厨房找了半晌仍是没找到,他才想起往常这些东西都是招娣收拾的,虽然她来了不过一周,但屋子的东西时常被夫人喊去挪过来挪过去的,不知道茶叶这会又被她放在哪里了。王叔心道女人总是这样,就爱瞎折腾,白忙活一场。
王叔一路小跑上了二楼,看见招娣正坐在小板凳上清洗茶具,要说招娣做活也够仔细的,地上竟没有一滴水。
他开口问道:“招娣,茶具洗好一套没有?”
“有的,王叔,这套白瓷茶具我洗好了,大小姐要用吗?我这就拿下去。”
“拿下去也好,我来是问你那些茶叶都被你放哪里去了?”
“茶叶啊,让我想一想.......”招娣把浸湿的手朝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从板凳上站起来大笑道:“啊!我想起来了,梁妈说茶叶放在厨房会串味,叫我挪到客厅里的套间去了,夫人们不必看茶,反正是我们小的做的,所以我就没告诉夫人放在哪。前几天闹耗子,我怕老鼠惦记这些吃的喝的,就给锁在柜子里了。”
“好了好了,大小姐的洋同学来了,要喝红茶呢,你赶紧下去给他们泡几杯,记住,夫人不喝红茶,只喝咖啡。”
“诶,我这就去。”
“等等!”王叔急忙喝住她,指了指她身上的蓝布围裙,“你把围裙摘喽!”
围裙,那看来定是洋大人不喜欢围裙,王叔才让自己摘了的。
她自小在香港大帽山旁的雷公田村长大,那里山多人少,虽然现在香港是洋人的租界了,可她从小到大还不曾见过一个洋人呢!若不是来了王家,只怕一辈子也不可能见过洋人了。
泡完茶后,招娣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往客厅走去,王叔也从二楼下来帮忙了。
“哎呦,看路走,当心洒了。”王叔呵道,顺手将夫人那杯咖啡接了过去。
“夫人,你的咖啡好了。”王叔将咖啡放到了夫人面前,眼睛却盯着大小姐和他的洋人同学,夫人正板着脸,看来这里气氛可不大妙。
“放着吧。”
“明姝,亨利他听得懂粤语吗?”王夫人接过咖啡吹了口飘在上面的热气,发觉有些烫,又皱着眉头将咖啡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妈咪,亨利他会四国语言,粤语他会说,也听得懂,不过都是些浅显的词。”
“那我问他问题,若是他坚持要讲英文,你就帮我翻译。”
“妈咪,好好地,你要问亨利什么?”
“多嘴!”
王夫人侧了侧身子,朝着亨利礼貌地笑了笑,指着茶几上的红茶说道:“你要的红茶,快喝吧。”
“谢谢夫人。”亨利朝着王夫人点点头,脸庞浮现一丝笑意,在端起杯子喝红茶时,王夫人还注意到这位亨利嘴角仍是上扬的。
到这,王夫人是更加不解了,洋人和国人不同,国人对妇女讲究非礼勿视,这位亨利他不仅敢坦然地盯着自己,还笑得这样大方。
趁这个机会,她又上下打量了亨利一番,亨利身材挺拔,应该有一米八以上,早就听说洋人日常都是吃牛肉的,体格果然比国人强许多。
他的身上裹着一件略窄的西装,简简单单的剪裁,不似平常和老爷往来的那些带着高高的礼帽和拿着拐棍的绅士们。
衣服是简单了点,但也许是如今这些年轻人不喜欢那些繁杂的装饰呢,前阵子听老爷说,英国那里正在闹工人革命,看来英国洋人们也开始学会低调了。
单看脸,这个家伙的模样还是不错的,长得倒是很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脸上没有那些红色或黄色的络腮胡,在上唇上只留着两撇俏皮的小胡须,微微翘起,看来是有去沙龙好好打理过。头发也不是那些红毛鬼的样色,是稍带点红棕色的金黄卷发,整整齐齐地全部一溜烟梳到后脑勺去了,显得干净又利落。
方才他冲着自己笑的时候,那双眼睛自己倒是留心瞧了瞧,瞳孔竟是蓝色的,比那些西洋钟上的蓝色宝石还有明亮呢!
半杯咖啡饮尽,王夫人心底有了些底了,但该问的问题老爷不问,到了她这里也是要问的。
“你和我家明姝是同班同学?这么说,你也是念法律系的?”
“不,不是,妈咪,是我刚刚没有说清楚。”明姝抢先接过话继续说道,“我和亨利是在回国时的邮轮上认识的,一交流才发现,亨利竟然也是英国皇家学院毕业的呢!”
王夫人对明姝抢话很不满意,自己正在问话亨利,她怎么可以胳膊肘往外拐替别人答话!但又考虑到亨利是英国人,这里有不少他们国家的人,也只好隐忍着。
“原来如此,那你此番来香港可是来做生意,还是,还是来这里找份工作的?”
亨利放下了杯子,清了清嗓子笑道:“我和明姝小姐聊的非常投机,她告诉我香港有很多机会,这里算是大英帝国的后花园,来这里,我的专业一定能派上用场。”
“哦?不知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贸易学,就是指国际之间的双边贸易,人和人交流是存在隔阂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语言的隔阂,中国人不会说英文,英国人不会说中文,会说粤语的更少了,我会四国语言,当然,这在我自己的国家这点学识没有什么用处,我毕了业也只能去工厂。所以,我就到了香港这里。”
王夫人微微点头,她算是听明白了,她吸了吸鼻子昂起头笑道:“哦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想做买办。”
“妈咪!”明姝想制止住母亲这番在她看来颇为歧视的词语,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亨利像是没有听见刚刚那句话似的,仍是微笑点头,端起茶几上的红茶继续细品,明姝的脸则已经被母亲气得羞红了。
明姝的扭捏的姿态都被自己母亲看在了眼里,要说做母亲的就没有不懂自己女儿脾性的,明姝向来单纯又缺关爱,谁对她好一点就恨不着挖心掏肺,不知道这些年在国外,又被什么书籍给洗了脑,寄回来的书信里也时常夹杂着一些和平平等的字眼。
姜还是老的辣,王夫人准备问最后一个问题,她佯装思考片刻,继续问道:“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一个妇人,是不太懂的,国际上是什么形势,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亨利,你要是想来香港做两国之间的贸易,若是没人带你,没人提携你,那你岂不是得去洋行里从一个小职员做起了?”
“妈咪!”明姝终于忍不住了。
“长辈在说话,小辈有插嘴的份吗?你离家两年,如今连家规都忘记了?”
明姝这下为难极了,在来之前她和亨利都在船上说好了,自己家正是做钟表生意的,虽然比不得那些大头的瓷器、香料生意,但爹地认识许多生意场上的大老板,自己也是自请要替亨利引荐的,今天父亲的面还没有见到,就在这里被母亲咄咄逼问,脸都在亨利面前被丢尽了。
要是被皇家学院的同学们知道,那更是要羞愧死了,一位出了国留过洋的女学生,竟然还是逃不过封建家庭和封建家庭父母的束缚。
想到这,明姝把茶具往杯子上重重一放,大声说道:“王叔,我爹地怎么还不出来?”
王叔正躲在里屋内不敢大声喘气,外面剑拔弩张,他光听夫人的语气就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现在大小姐急着脱身,倒是喊自己出来趟这趟浑水了。
“回大小姐的话,老爷那边的客人今儿要留下来吃晚饭,仆人们都去准备了。想来,今天可能没办法见您这位同学的面了。”
明姝听了后叹了口气,亨利也自知不该在此多逗留了,他碰了碰明姝的胳膊,安慰她道:“没关系,我先回去找个地方住,等你父亲改日有空了,我再来拜访。”
“找地方住,差点忘了,你是第一次来这里,你别急,我有个同学家里正是做宾馆生意的,我打个电话给他,让他给你安排房间。”
亨利警惕地看了一眼王夫人,只见王夫人拿出手帕掩住口鼻,道了一句,“我乏了,明姝,替我好好招呼客人吧,我先去午休一会,一会下午,我得亲自去厨房盯着他们。”
“妈咪,你去吧。”二人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王夫人正要离去往二楼走去,这时,外面看门的仆人梁狗儿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您有远方的亲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