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挨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但陈木还要继续装模作样地坐着,等赵东来和侯小丽都离开办公室。终于,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电脑椅随之后退,撞在墙上发出咣当一声。
上班想下班,下了班又只能刷手机,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三十多年,一直到退休,陈木想。
他虽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办公室,但是从办公楼里出来,走在大树斑驳的树荫下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不远处,一辆一辆车比肩接踵,排着队地等着出去。
车的事情解决了,车美人,嗬,已经找到了。工作又回归到了无休无止的重复与风平浪静中来。而生活呢,不是。他想起深夜里偷看到的信息。他已经决定假装不知道这回事了,可是他的大脑并不受他的理智的控制,仍然一遍一遍地把那些文字展现在他脑内的屏幕上。“我也一整天都在想你。”陈木的嘴角露出苦笑,身为未婚夫的自己为什么反而变成了横刀夺爱之人,阻隔着两个两情相悦的人的相见。
如果艳艳真的喜欢那个人,为什么不跟陈木挑明呢?今天是5月31日,明天是儿童节,后天就是他们约定去领证结婚的日子了。陈木想不明白。
“啊!你在这儿!”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陈木的思绪,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是身着白色直筒连衣裙的傅玲玲,不,是从照片里走出来的车美人。
“找我?”陈木的语气透露着不确定,实际上除了外协单位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别人来医院找过他了。艳艳以前来过,只有一两次,也许是发现了这里的索然无味,也不再来了。
“你怎么不回复我的信息呢?”她的脸上故意做出嗔怪的表情。
“哦哦,我没看到。”虽然面对别人的指责首先要找理由俨然已经成为了陈木的习惯,但这一次他确实不是在找借口。实际上,从夜里偷看了艳艳的手机之后,他一直没有查看自己的手机。仅仅是看到那两个交叠的对话框,也会让他陷入烦恼之中。“有什么事情吗?”他用疑惑不解的语气问。能够想到的只有车的事情,这是他们唯一的交集。他因为要找到车的主人,所以找到了她,她是他的车美人。之后他帮她移车,她请他帮忙进一步解决车牌照的问题。迄今为止,他们所有的往来都是因为车。
“请你吃饭。走吧!”说话之间车美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陈木的跟前。她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但实际上,陈木不想拒绝。他猜想所谓的吃饭,还是为了车的事情,是解决车牌照问题的一个后续。他依稀记得自己已经决定帮她了,但是究竟是在何种情况何种心境之下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工作始终不变,生活却暗潮涌动。陈木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没来由的,他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片名好像叫做《好好先生》还是什么,仅仅是,对你所遇到的任何请求说YES,生活就会大不一样。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想起这个电影也许是一个预兆,陈木这样想着。
他们穿过急诊部的后面,陈木注意到车之前睡过的地方,苜蓿草已经覆盖了裸露的土表。是因为前一天的雨水吧,三瓣三瓣簇拥在一起的叶子全都绿得闪闪发光。他们走过住院部的几栋楼,陈木发现在绿化带后面居然还隐藏着一个自行车的车棚,现在它为某种白色的藤本的花所覆盖着,发出清新的香味。就是这香味,使得陈木发现了这个车棚。他们从小门走出医院,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街区,陈木发现小区大门的两侧,盛开着许多深浅不一的红色、粉红的、白的、橙色的花,花是一样的花,只是颜色不一样。如果是艳艳,一定马上就能惊呼着说出花的名字,可是作为陈木,是做不到的。
陈木的心有一点绞痛。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车美人家的小客厅里面了。她却不招呼他坐下,而是把一道道菜从厨房里端出来,摆到餐桌上。那些菜有些还冒着热气,这让陈木十分疑惑不解。
“你,上午不用上班吗?”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自己的疑惑脱口而出了。
“我辞职了。”车美人端着一盆汤从陈木的面前经过,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这回答太出人意料,陈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先坐下来吃饭,我一会儿告诉你。”车美人的手若无其事地攀上陈木的胳膊,拉着他朝餐桌走过去。
陈木在椅子上坐下,车美人放开他又向厨房走去了。陈木看着她的背影,又转过头来看看桌子上的菜。摆在距离陈木最近的地方的一盘,是一盘烤鸭。应该是从外面买回来的,装着酱料的塑料袋就摆在盘子的旁边。另外还有一盘子青椒炒肉丝,青椒还是翠绿的,但肉丝是煞白的,不同于陈木在别处吃到的青椒炒肉丝,他有点担心菜的味道了。还有番茄鸡蛋汤,番茄没有去皮,所以有些脱离了番茄肉的番茄皮独自漂浮着,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同陈木妈妈做的番茄鸡蛋汤差不多。
车美人从厨房里端出来两个小碗,盛着米饭。她把多一点的那碗米饭摆在陈木的面前,同时把筷子递给他,一边说:“我不是很会做饭。”
“没关系,我不挑食。”陈木赶紧应答,说完他又立刻感觉不对劲,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总有点直男癌的味道。
车美人无可奈何地笑着在对面坐下了。
菜的味道确实不尽如人意,但毕竟是对方主动请吃饭(还主动去他工作的地方接他),而且是亲自下厨,一个有教养的人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纠结菜的味道好坏。况且,比这味道更不如的菜陈木也吃过不少,他早就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呼哧呼哧把它们咽下去了。如果情景需要,大可以伴以“好吃好吃”的配音。
“我想请你帮个忙。”饭吃到一半,车美人终于开口了。这是在陈木意料之中的,毋宁说,当他往嘴里塞着饭菜的时候,其实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你说。”陈木用尽可能柔和的语调回应。
“我要带着依依逃走!”说这句话的时候,车美人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逃走?什么意思?”如此和谐静谧的环境中怎么会突然蹦出这样的词?说好的只是去拿车牌照呢?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要不然我妈就要把依依抢走了!”车美人的脸涨得通红,她的手已经放下了碗筷,攥成拳头放在了大腿上。“我需要车,明天就需要!”
陈木这才回想起来下雨的那天就在这间屋子的外面,他所偷听到的一切。但即便是这样,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外婆要从妈妈的身边夺走孩子,谁能理解这样的事情呢?陈木的脑海里乱作一团,他小心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天是六一儿童节,对吧?明天是依依待在我身边的最后一天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陈木,陈木才发现那里面闪烁着泪光。“所以,明天,最迟明天晚上,我们就要出发,离开这里!”她用上面的牙齿咬住了下嘴唇,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陈木,那里面除了若隐若现的泪,还有坚毅的光。
“我们有行李,我还要牵着依依,这样子我们走不远。所以,我们需要车。但我不能开着没有牌照的车在外面跑,很快就会被拦住的对不对?”她稍稍暂停,像是等他理解。“所以,请你帮帮我,我知道牌照在哪里,但我自己不能去,你去帮我把它拿回来。”她用的陈述语气,而非疑问,她没有留给陈木拒绝的余地。
不过听完她的这些话,陈木好赖算是放下心来了。他可不想掺和到争夺孩子的家庭斗争里面来,但如果只是去某个地方拿车牌照,陈木想,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告诉我该怎么做。”他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你答应帮我?”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探出头来,挂在下眼睑的睫毛上,亮晶晶地泛着光。
“嗯,我帮你。”陈木再次肯定地回答。
“在七街区,有一个老太太,她其实是依依的奶奶。”车美人舒缓了情绪,用平静的语调讲述着。“车牌照应该就在她那里,你帮我去见她,把牌照拿回来。”车美人盯着陈木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听上去很简单的任务,如果真的要去做,恐怕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障碍。首先是,作为无关者的陈木,该怎么自圆其说的问题。陈木陷入了沉思。
“今天晚上就要去,因为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车美人补充了一句。其实不用她说,陈木也已经把行动的时间设定在今天晚上了。
“具体地址呢?”陈木已经开始在脑海中预演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了,他不得不承认,当他这样做的时候,身体里居然流淌着一种快感。这种快感,他既熟悉又陌生,几天前,当他坐在办公桌前思考寻找车美人的途经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即将放手一搏展现自己的感觉,简言之,充满了期待和暗爽。
车美人用微信把地址发给了陈木,陈木瞥了一眼,确定自己大致知道其位置。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在确信陈木已经将这件事情揽下之后,车美人突然这样说。她站起身,挪到陈木的旁边,然后突然弯下腰把自己的嘴唇按到陈木扬起的嘴唇上。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陈木感到不知所措。但车美人轻轻的吮吸让他觉得很舒服,他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舒服和放松的快感,鼻腔里涌进她香甜的味道。
艳艳躺在床上熟睡的样子出现在陈木的脑海中,他猛地睁开眼睛。但是一瞬间之后,那句“我也一整天都在想你”撞碎了艳艳的样子。在激烈的撞击之后,陈木开始回应车美人热情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