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业又隔了一天才去看黄依依,那是因为他在7月29日的晚上接到了孙胜利打来的电话。
“哥,明天我有事过不去,后天上午我把车给你送过去啊!”孙胜利秉持一贯的直率,说起话来直奔主题,他甚至都没有寒暄寒暄,问问那个在他看来是王建业的外孙女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那价格?”王建业赶紧问,他深怕孙胜利说完就挂电话了。虽然掏钱买车的是王建业,但是他眼下却处在相当被动的立场上。
“哦,瞧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孙胜利似乎在电话的那头大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车主的要价是3万,这个价格已经不高了。但是我帮你砍到了2万5,还包括办证的花销,怎么样?直接省了5千多!够可以的吧?”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他得意洋洋的神态。
“这么便宜啊?”这话说出来,王建业立刻就感到后悔了,要是孙胜利是个小心眼的人,一定能从这话里挖掘出许多值得不满的因素来,还好他不是。
“哟!哥你不用担心,车真是好车,那天晚上我开过去你也看到了。这个型号新车的价格接近10万,开的里程又短。真心划算!”
“那怎么这么便宜呢?”对待大是大非的问题,王建业不是糊涂的人,他一直持有贪小便宜吃大亏的观点。
“哎!哥我就跟你直说吧。这辆车呢,是个最近要宣布破产的商人要出手的,车是他两年前买给女儿的,其实她女儿还小,还在读大学。车是放在他女儿名下的,也就他家老婆偶尔开一开,平时基本上都是闲置着。现在这不是生意上出了问题吗,估计着财产都要被查抄掉。所以想着,无论怎样,把这车卖了,给女儿留点钱。这样说,哥你理解了吧?”
王建业在电话这头点点头,好像对方能看得见似的。
孙胜利等了一会儿,没听着回音,就继续说:“所以人家愿意这么便宜卖,就只有一个条件,要现金。”他说到这里仍旧停下来,给王建业消化的时间。
“这我能够理解,但手续方面没问题吧?”王建业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问题,他做了一辈子守法好公民,还被选上过优秀党员,可不能晚节不保。
“这个你放心,人家做了那么多年生意,门道还是有点的。再加上我们车行,肯定也有些关系嘛。对方怎么说,也算是我们车行的老顾客,肯定会相互照应的嘛。违法的事情一概不会有,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游走在边缘地带罢了。”听筒里传来“哈-哈-哈-”的笑声。待笑声停止,他又接着说:“不过求人办事嘛,多多少少需要点时间嘛,所以手续办妥肯定要晚些时间。”
“这我倒是不急。”这句话并非100%真心,从几天前的夜里黄依依突发急病至今,王建业越来越亟不可待了。
“手续虽然要点时间,但是车可以先拿去开。”孙胜利大大咧咧地说。“对方也不愿意车停在自己家里,随时都有被查抄的风险嘛。这你能理解?”
“理解,理解。”王建业连连点头。“那牌照?”车没有牌照就不能开,这点常识王建业还是有的。
“哦,先头的牌照是挂在那个商人的老婆名下的,车牌照是跟人不是跟车,这你晓得吧?”王建业不明白,但他没有啃声,静静等着对方把话说下去。“二手车交易要用买家的资料申请新的车牌照。在这之前有一个月时间,可以上路,要是被交警拦住,只需要把是刚买的二手车的情况实话实说就好。”听筒里传来的声音稍事停顿,然后继续说:“一个月时间嘛,手续肯定能走完的嘛!所以明天你叫小苗把身份证复印件给我一份就行了,其他的资料一概都是卖方准备的,叫小苗安心把车拿去开就好了。我敢打包票一点不用担心,不到一个月我就给她把车牌照装上。”
“哦,哦。”王建业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只有点头称是的份。“那钱?”
“那个你不用着急,对方的想法是希望能在法院的裁决结束之后再收钱,这个你懂的嘛?所以车先开着,牌照很快就能挂上,钱可以晚点给,只要是现金就好。”孙胜利在电话那头做出来总结陈词。
“好,好。”听孙胜利这么说,王建业也觉得这桩买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那后天见?”他以征询意见的口气来确认。
“哎,后天上午,九点以前吧。先到你家捎上你,再去小苗那儿。”孙胜利斩钉截铁地说。“后天是星期天,我想小苗应该不用上班吧?”
“哎,哎。”现在不是解释这么多的时候,眼前先敷衍过去好了。
嘟-嘟-嘟-,听筒里传来了忙音,对方没告别就挂掉电话了。王建业长吁一口气,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后天去找傅玲玲拿个身份证复印件,然后把钱准备好,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需要他做的事情了。王建业朝家的方向走回去,因为苏菲在书房里,所以他是溜出家门接电话的。还好,这一次出门之前,他记得把钥匙塞进口袋里了。
所以第二天吃完午饭之后,苏菲问王建业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黄依依的时候,他拒绝了。明天和孙胜利一块儿去,他是这样回答的——但其实他是想趁着苏菲不在家的时间捣鼓捣鼓他的老本儿。
“那正好,我还担心我们不在家的时候烤箱送来了呢!”苏菲笑眯眯地说。
“烤箱买了?”王建业一脸惊讶,仿佛昨天他才同苏菲讨论了买烤箱的事情,今天就要送过来了。
“是啊,昨天晚上下单的。现在是同城配送,快!”苏菲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那要是来了,就麻烦你签收咯。直接签收就好,不用告诉我,我有短信提醒。”苏菲拍了拍已经挎上了的小包,大约指的是放在里面的手机。
“哎,哎,好。”王建业把这个任务接下来了。
苏菲走了之后,王建业就钻进了书房。自从头一天晚上他把苏菲推进书房之后,他还一直没有进来过。书房里属于他的书一本也没有了,现在的书房是苏菲的书房咯。
苏菲的菜谱分成好几摞堆在书桌上,王建业粗略地扫了一眼,大约每一摞都属于不同的分类。一个笔记本,此前王建业从来没见过的,放在其中一摞书的最上面。从它隆起的形状来看,王建业猜测里面应该是夹着一只笔的。他小心地把本子托起来,打开它,果然看到了一支铅笔,和苏菲娟秀的小字。
看内容就像是家宴的准备一样,一溜菜名的清单,有的划掉了,有的打上了小小的空心三角形标记。
如果王建业不是知道苏菲在准备出书,他一定会以为苏菲正在筹办一场浩瀚的宴席。他把他动过的一切复原,虽然他觉得苏菲一定一眼就能看出他动了她的东西。无所谓,因为好奇看了一看也没有关系。
他打开抽屉,取出他的铝制饭盒。坐在椅子上,把那些东西全都拿出来攥在手里,一个一个翻过看过。
最后,他找到了一张2006年的定期存款存单,金额不多不少刚好2万5。存单上的起存时间2006年3月,可见是当时拿到的年终奖励之类的。存款年限是5年,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自动转存5年。算算日子,刚刚好,10年过去了。
王建业把那张存单抽了出来,把其他的东西依旧按照之前的顺序摆回铝制饭盒里面。他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看了又看。2006年的2万5,不是一个小数目,作为一个处级领导的年终奖也算中等水平了。
这张存单,现在不知道能取出来多少钱。不管能取出来多少,肯定比2万5多。多出来的部分给苏菲好了,算是支援她成为作家的事业。毕竟,王建业想,出菜谱书不可能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过程,肯定要投入成本去实际操作。在他的心目中,苏菲眼下正在进行的事业,其神圣程度完全不亚于多年之前,年轻的王建业为了每隔一段时间记录一次仪器的示数而和衣睡在实验室地板上的报纸上。
王建业要为苏菲的事业出钱出力,聊以作为几十年前阻止她开餐厅的补偿。
他把那张纸举起来,迎着光看它。
他本想把那张纸塞进口袋里,但一想不行。他捏着那张纸坐在椅子上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了铝制饭盒。他把存单放回去,不是原来的位置,而是压到了最底下。然后他站起来,带着他的铝制饭盒,离开了书房。
走到门口,他想起来他忘了把椅子调整回去。他把椅子拉开了,如果是苏菲坐在那里,不需要那么大的空间。但他想了想,算了,径自走了出去。
他走进了主卧,把他的铝制饭盒放在了苏菲的盒子旁边。这样,明天苏菲在书房工作的时候,他也能拿走铝制饭盒里面的存单了。
做完了这些准备工作,王建业回到了客厅里。他打开电视,打开了电风扇,然后坐到对面铺了凉席的沙发上。电视里在放“舌尖上的中国”,杀年猪,灌血肠来着,王建业倚靠在沙发靠背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嘭嘭嘭砸门的声音吵醒了。一点不夸张,真的是砸门。王建业把自己从沙发里面拔出来,朝防盗门走过去。从猫眼里看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身上穿着黑底红条纹的衣服,脖子上还挂着红色带子的工作证。工作证上面的小字看不清楚,不过王建业猜想那就是他在等的人了。
他打开门,签收了苏菲的烤箱。男人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个子很高,但是身材很瘦。他主动帮王建业把烤箱搬进了厨房,然后问王建业要不要帮忙拆掉包装。王建业点了点头,男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裸露的烤箱从纸箱子里扒拉了出来,泡沫啦之类的被他规整到了纸箱里。
苏菲选的烤箱,看上去很不错,乌黑的表面闪闪发亮。男人拎起地上的纸箱子,问王建业放哪儿。王建业请他帮自己把垃圾扔掉,他一声不吭,点点头出去了。
现在的服务业工作做得真好啊!关上门的时候,王建业这样感慨着。他转身朝厨房走,想再去看看苏菲的新烤箱。他在想,这会儿跟苏菲说,买烤箱的钱他来出,会不会太晚了。
就在这时,王建业感到鼻子一酸,阿嚏,突然打了个喷嚏,吓他一跳。糟了,感冒了,他想。
在苏菲回家之前,王建业或多或少做了一点有助于抵御感冒的事情。他到家庭药箱里翻了一通,找出999感冒灵给自己冲了一杯。热水的冲剂让他浑身冒汗,但他回到沙发前的时候,还是自觉地关掉了电风扇。他现在又热又头晕,身体到处都黏糊糊的冒着汗,头晕则是在一瞬间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了他。他去卫生间拿了自己的洗脸毛巾,用冷水打湿,然后不停地给自己擦汗。捏在手里的毛巾很快就变得黏糊糊起来,而且散发着一种很不友善的味道。王建业纳闷着,难道自己就是这种味道的,闻上去不怎么样啊。
捂一身汗就好了,王建业一直都记得自己小时候感冒发烧时,奶奶就是这样说的。实际上,年轻的时候,他经常发一晚上烧,捂出一身汗,然后第二天早上继续像没事儿人似的上班做他的研究工作去了。
这一次,问题也不大,王建业充满了自信。
所以当苏菲打开家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王建业时,他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这么热,怎么不开风扇呢?”
“那个,”王建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合盘拖出。“我吹着风扇睡着了,现在好像有点感冒了。”
“那也得先降温啊,不然要变热伤风。”苏菲顺手打开了电风扇。
就在这时,“阿嚏——”王建业又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