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依依是您的孙女。”傅玲玲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可是听这句话的王建业一下子惊呆了,一块儿正夹着的鸡蛋啪嗒一下掉到了桌子上。
午饭依旧不丰盛,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炝炒土豆丝,还有一个用包菜炒的盐煎肉。两个人一人一份米饭,因为没有汤,所以倒了两杯水放在旁边。傅玲玲用的是印有白色小马图案的青色马克杯,放在王建业旁边的是透明玻璃杯,跟插着康乃馨的杯子长得一样。
看着马克杯上的小马,王建业想起傅玲玲是属马的。“我90年生的,属大马的。”王建业一直记得她8岁时说过的这句话。小苗也是90年生的,但是还没有结婚就决定不要孩子了。相同年龄的傅玲玲,却已经是一个足可以自己去打酱油的孩子的妈妈了。
见王建业盯着杯子上的图案发呆,傅玲玲解释说:“这个杯子依依也有一个,她那个是白色的小兔子图案,杯子是粉色的。”她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是一对儿啊!”王建业笑着点点头。那笑容并不是发自真心的,就好像以前上班时在不得不开的会议上,听着些与己无关的内容后又被点名征询意见,那样的笑容。他揪心的是小苗的事情,要是小苗能改变主意,早点结婚生孩子多好啊。
“其实,依依是您的孙女。”也许是觉察到了王建业的心不在焉吧,傅玲玲突然这么说。
王建业吃了一惊,原本夹在筷子上的一块儿鸡蛋啪嗒一声掉到桌子上。“你刚才说,依依是我的孙女?”他的声音颤抖着,流露出浓浓的质疑。
“是。”傅玲玲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她把几根土豆丝夹起来,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又夹了一点儿米饭放进嘴里。
“什么意思?”王建业继续用颤抖的声音发问,昨天才解决了儿子是不是亲生的问题,今天就凭空冒出来一个孙女?
“就是说,黄依依是王伦的女儿啊!”傅玲玲放下碗筷,瞪大漂亮的眼睛盯着王建业的脸。四目相接的瞬间,王建业感到她的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的心脏开始亢奋起来了。
王建业放下碗筷,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出白色的塑料药瓶。他用颤抖的左手倒了一些药在右手手心里,然后努力去数那些黑色的小药丸,一、二、三……他数到了十,想用颤抖的手把多出来的两粒放回瓶子里去,可是怎么也捏不住,他急得冒出了一身汗。
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他感到胸腔里面已经乱作一团了,必须要赶紧采取措施。他把药瓶连同盖子放到桌子上,用颤抖的左手端过那个盛了水的玻璃杯子。把药一口气丢到嘴里,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水,把药全都冲进肚子里去。
“杯子给我。”回过神时,傅玲玲已经站在王建业的身边了,她正弯下腰,想从他的手里接过杯子。“我再给您倒一杯。”
王建业仍紧紧地攥着杯子,杯子跟手一起颤抖着。听到傅玲玲的话,他迟疑着向她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低低的领口下面,白花花的胸口,隐约可见的乳沟。原本稍有平息的心脏又亢奋地擂起了鼓,王建业赶紧闭上了眼睛,非礼勿视。
他回过头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傅玲玲已经把玻璃杯拿走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松开过左手,但傅玲玲是怎么把杯子拿走的,他竟然浑然不知。
傅玲玲把水杯放到王建业面前的桌上时,他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镯子。银色的开口镯子,看样子是银质的,价格不会很贵。外侧是些不明所以的花纹,靠近手腕的内侧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些细细密密的小字。关键是那镯子所在的手,那是一双理想的手。很小,但是手掌长而纤瘦,皮肤白而柔软,杏仁形的粉色指甲盖上有白白的半月纹。
“您好些了吗?”傅玲玲已经在餐桌的对面坐下了。她说这句话应该是想要表示关切的,可是语气却有一点生硬。
“好了,好了。”王建业忙把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开,去看她的脸。那张脸白里透红,比起之前更有生气,不知道是因为热到了,还是因为吓到了,脸颊上显出不明显的红晕。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吧。”王建业平复好呼吸之后,努力心平气和地说。
“六年前,我21岁的时候,在市第二人民医院上班。就是在那里认识了王伦。”傅玲玲停顿了一下,端起马克杯,抿了一口。“那个时候我在妇产科,他是患者家属。”她把马克杯重新放回桌上,然后转动了一下,使它的小马图案正对着自己。
“总之,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怀上了王伦的孩子。”她不再说什么,平静地看着王建业,像是等着他问问题。
疑点实在太多。王建业记起傅玲玲之前说过,在城里的医院上过班。他也记得小凯是在城里的医院出生的,那个时候阿伦31岁。至于是哪个医院,前者傅玲玲好像没有说,而后者王建业分不清楚。因为他常年只在附属医院看病,从不费劲往城里跑。他还记得当时阿伦说丹丹要到城里去生孩子时,理由是附属医院的医疗水平不够高。而丹丹也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上走一遭。王建业虽然不赞成他们的说法,但也没有多问。现在看来,执意去城里生孩子的丹丹,算是因此揽上事儿了。
男女之事,王建业身为一个过来人,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理解的。况且王伦是他的儿子,有着怎样的心性,有无可能做出怎样的事情,他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如果依依真是他的孙女,那傅玲玲就是他的儿媳妇了,跟许丹丹无非一纸之差的分别。就这两天的接触来说,他倒宁愿傅玲玲是她名义上的儿媳妇。
女孩的纯真就好像水果上的糖霜,需要小心呵护才能得以保存。王建业这些年来是尽心尽力呵护着他的小苗的,但眼前这个女孩,有谁会去呵护她呢?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呢?”王建业抛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直到昨天,才知道王伦是您的儿子啊。”傅玲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王建业问。
“其实不想告诉您的,不想依依和我平静的生活被打乱。”傅玲玲伸手将落到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撩到耳朵后面。“王伦,原来不知道有这孩子的存在。”
王建业吃了一惊,默不作声地看着傅玲玲,等她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他打电话来问我依依的事情,因为估算年龄觉得有可能是他的孩子吧,就来跟我确认。”傅玲玲停顿下来,盯着自己攥在一起摆在桌上的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我应该否认的,可是我……”
她把双手握到一起,抬到嘴边。直视着王建业的眼睛,说:“王老师,请您帮帮我好不好。我不知道王伦会做什么,但请您让他什么都不要做好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那样。”她的声音变得镇定起来,“王伦本来就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人,依依的身世揭露,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恐怕您全家都要为此鸡犬不宁,对不对?”
说完这些,她的双眼再度湿润了,漂亮的大眼睛因为染上了忧郁的色彩而愈发楚楚动人。王建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才嗫嚅着:“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依依姓黄,她叫黄依依。在户口本上,她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我的妹妹。”傅玲玲轻轻咬起了自己的下嘴唇。“总之,她不可以认王伦当作自己的爸爸。”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斩钉截铁地说。“请您保护我和依依好吗?”
王建业再次吃了一惊。眼前这个跟小苗同龄的女孩,到底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啊。他回忆起送她去福利院的那天,他们离开的时候,8岁的小女孩在被扬起的灰尘中拼命追赶远去的白色轿车。那些残忍、那些卑微,让王建业感觉到心痛。
“我说的都是真话。”泪水已经顺着傅玲玲的眼角流到了脸颊上。“我继父以为他是依依的爸爸,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那你妈妈呢?”王建业印象中,很早就听说她的妈妈离家出走了,看样子在那之后她们母女重逢了。
“和我继父一起在城里生活。”傅玲玲用大拇指根部揩掉了眼角和脸颊的泪水,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终于恢复了冷静地表情。
“时间不早了,我得去上班了。”傅玲玲看了一眼左手手腕上的手表,说:“您可以慢慢吃,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也可以。走的时候,最好把饭盒一起带走,不然屋子里会有味道。”几乎是变脸一般,她突然很冷静地说完这些,就站了起来,拿上摆在茶几上的帽子袖套和钥匙,朝门边走去。走到门口,回头向王建业摆摆手,然后就立刻扭头走了出去。
王建业呆滞地坐在餐桌前,他机械地把包菜和西红柿里夹到嘴里咀嚼着,却连吃下去的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意识到。这一顿午饭,获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他要好好消化一下。
阿伦是怎么跟妇产科的小护士发生关系的呢?
傅玲玲的继父以为孩子是他的,也就是说,他和傅玲玲睡过咯?傅玲玲的妈妈知道吗?
现在叫黄依依的女孩,真的是阿伦的骨肉吗?王建业回想起小女孩从隔壁病床投来的不耐烦的眼光,那神情居然真的很像小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而且,他要不要把这件复杂的事情告诉苏菲,跟她商量呢?
王建业想快点吃完饭,赶紧回到苏菲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