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姆整天抱着一本旧得泛黄的书在那看,瓦西里有时候也在后面瞅了两眼,发现一个字也看不懂。不过因为还是用拼音文字写的,所以他勉强拼出了书名:岱罗格。
“这是什么?”瓦西里问。
“这本书叫《先贤对话录》,是上古时代,一位叫夫促的先贤,与他的学生们的对话的记载。”
“关于什么的对话?”
“关于什么的都有,不过主要是道德准则一类的东西。比如我正在看的这一段,讲的是先贤们对一个人的不同人生阶段的讨论。他们认为,人首先是要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然后以身作则,让家庭成员与自己一样有高尚的道德;再之后,可以去管理一个城或一个州的地方,让这里的人民都过上更好的生活;最后,你的道德和知识都达到最高境界的时候,要主动承担起治理整个大陆的责任。”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瓦西里说道,“在俄罗斯的南方,有一个伟大的国家,也在古代诞生过一样的思想。”
“那,爸爸,你到哪一步了?”
“我?我顶多管好自己的家庭吧。”
“那干妈和奶奶算我们家的人吗?”
“当然算。”
“那爸爸为什么不和干妈成为夫妻呢?明明我们可以成为一个更完整的家庭的。”
“你还没到懂这些问题的年龄吧?”
“其实爸爸,以你的才能应该去承担更多的责任,为什么一直不肯呢?”
“我暂时不是很想。”
“爸爸,我们在这里的生活,我们吃的和穿的,日常用的,都是这里的人们供养的。但是我们又为他们做了什么?或许你在执政色拉雷州的时候,为他们做过不少事情,但是现在呢?你真的就打算沉浸在妈妈逝去的阴影里一直不出来吗?”
“喂,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家伙来教训我了?”
“我知道,爸爸比我更懂。我也知道,爸爸是从俄罗斯来到这个世界的,对这里可能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我不一样,我虽然身上流着俄罗斯人的血,但我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这里是我的家乡,是我的故土,虽然那个遥远的俄罗斯更有资格是,但是我们的的确确找不到回去的办法了。”
“噢?那你觉得你到底是哪里的人?俄罗斯还是这里?”
“我的血液是俄罗斯人,但是我的思想是这里的。爸爸你觉得一个人是哪里人,是应该看血统上的呢,还是看文化上的?”
“这个......”瓦西里还真不擅长这个问题。
“或者说我都是吧,”马克西姆说,“我既认同爸爸教给我的,也认同这里的老师教给我的,既尊敬上帝,也尊敬岩浆之神。”
“你这样说,会同时得罪两个地方的人的。”
“没关系,我自己知道,不告诉别人就好。”
育妮刚好从外面走了进来:“不要告诉别人什么啊?能不能告诉我?”
“干妈啊,”马克西姆向她打了招呼,“你不是别人。”
“你这小崽子,”瓦西里笑着说,“亲妈都不亲了,跟干妈这么亲。”
“我是后妈。”育妮这么久以来跟瓦西里已经很习惯地一起生活了,所以经常这么明显地暗示。
“诶,我还没答应呢。”瓦西里嘟囔着。
“爸爸,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吧。”马克西姆说。
瓦西里确实也考虑了很久,确实,这么几年,育妮不管是对马克西姆还是对瓦西里,都好得没话说。而且她为了瓦西里,带着自己的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家,一起来到伊布利斯州生活,也让瓦西里觉得感动而愧疚。相处了这么久,两个人确实也志趣相投。最重要的是,在育妮身上,他发现了跟达莉娅一样的那种独立和坚强,但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的。
“育妮,我们出去走走吧。”他终于借着这次机会准备跟育妮好好聊聊。
育妮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瓦西里这么久一来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一直对自己有某种感情的人。说实话,按照他的审美,育妮真的不算漂亮,更不用说跟达莉娅相比了。当然,以他们黄种人的先天优势,育妮显得非常年轻,就像一个青春期的小女孩,虽然她不管在这里还是在俄罗斯,都已经大大超过了适婚年龄。
这个人虽然从小就生长在一个权贵家庭里,有一个做将军的父亲和几个哥哥护着,却也接连遭受了他们死去的打击,虽然按照这里的习惯,对人的死去并没有太过于悲伤,但瓦西里还是很明显地感觉到,德瓦的死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
他们一直走出了城,来到了悬崖边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岩浆海。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在曼法安城造出第一副马鞍时,他和达莉娅一起骑着速龙在城外的山上,看着这里泛红的天空。
“你为什么选择我?”瓦西里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那句话。
育妮思考了一会,终于开口:“一开始是因为达莉娅,她在我的面前一刻不停地讲你的各种好,让我很好奇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特别是你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她没有一次不在城门口依依不舍地送别。这种场景我在这里一次都没有看到过,所以我很好奇。而达莉娅告诉我,这是因为爱情。
我很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会让她这么依赖,仿佛她的整个世界没你不可一样。但是我又错了,除了在你面前,达莉娅是一个非常独立且坚强的人。她是我一直想去成为的人,她完全不顾其他人认为女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任何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在你失踪的那几年,她一个人料理好马克西姆。在得知你的下落之后,她瞒着我们所有人去寻找你。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只为了找到你,所以我很好奇。而达莉娅的行动告诉我,这是因为爱情。
在那之后,我因为承诺了帮助达莉娅照顾你们的儿子,所以跟你的接触越来越多。我一开始还想,这么一个因为一点挫折而自甘堕落的人,值得达莉娅付出自己的生命吗?后来我慢慢的发现,这不是一点挫折而已。在我们的观念里,生死是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但是可能在你们的观念里,生死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事。失去妻子,在我们这里,只用再找一个就可以了,但是在你们那里,是一件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和经历来抚平的伤痛。我羡慕达莉娅,羡慕你们之间的这种爱情。
最后这几年,我跟你一起离开了萨姆莱,一起离开了安那克的地盘,一起在伊布利斯州游历和定居,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承认,一开始对你只是一种崇拜和依赖。崇拜你是在外是一个英勇善战的将领,依赖你给我们母女的照顾。不过我也很清楚,这些不叫爱情。
但是越到后面,我越觉得,实际上我和你是完全合拍的两个人。我们作为朋友,有说不完的话题去聊,大到世界的局势和人民的生活,小到马克西姆的学业和家里的开支。这种感觉让我很舒服,很真实。你在别人面前可能是一个懂得很多的人、很会打仗的人或者什么,对于我来说有点遥不可及。但是在我身边,你就是一个很有意思,很有思想,很合拍,能跟我一直聊下去的人。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在你们那里,算不算爱情。”
瓦西里第一次听到她把心里的话全部讲了出来,他深深的被这番话所打动。只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知道答案,他想知道育妮心里的想法:“你介意我心里还想着达莉娅吗?”
“介意。”育妮说。
瓦西里觉得,这个答案是他想要的,甚至超越了他想要的。
育妮接着说:“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更主动的原因。如果你想把我当做达莉娅的替代,那么我收回刚刚说的话。”
“不,你是你,达莉娅是达莉娅。”
“谢谢你,你确实跟我们这里的男人不同。你是真的把每一个女人当做一个个独立的人去看待,而不是一个附属的人,为自己生儿育女繁殖后代的人。”
“其实我也一直担心你跟其他的女人一样,只是为了生活,或者认为自己本就应该跟我一起,或者因为你父亲的嘱托而选择跟着我。不过我终于明白,你不是那样的。”
“你可以经常怀念达莉娅,但是,请记住那都是过去了。如果你从今天开始选择了我,请让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瓦西里抱住了育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