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黄昏——
凛渊敏于咳嗽中醒来,迷迷糊糊还未看清周边事物,便先听闻那逐渐变小的呼喊声:“殿下醒了!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这通报声越来越小,待她回过神来,床边跪着四名婢子,其中两人她一眼认出就是韶华殿的,从外至内的左右两扇门被打开了,楚后和凛风吟急匆匆的从左门进来,白太后及女医官从右门进来。
她坐着床上,一只手抬手示意床边四名婢子起身,但这四人互相张望还是继续跪在原地,另一只手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让这沉沉的头能好受些。
白太后坐到她床边道:“可怜的孩子,你终于醒了,太奶奶生怕你醒不过来了了。”
凛渊敏一头雾水,再精明的人也理不清现在的状况。近身女官悯儿不在身边,贴身护卫赵思奴也不知所踪,自己宫里的两名婢女及两名素未谋面的宫婢一直跪在床下,连日日在寿康殿诵经念佛、足不出户的白太后都被惊扰到这里来了。言语间似乎是自己出了什么事,但却毫无印象。
楚后解释道:“阿敏,前日瑶光殿设宴,你离席后骤然昏迷,幸得萧二殿下碰巧遇到将你抱带回来,这些事你不记得了吗?”
她闻言,闭目塞听片刻,忽而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日我不胜酒力,独自在后殿的池塘边吹风醒酒,忽然失去意识。至于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这话明显是敷衍她们的,昨日她是与萧逸在一处,聊了几句后萧逸拿了一包糕点,说是宴席上的,她没有半分犹豫就拿起来吃,没过多久似乎就失去意识。萧逸即将回朝,是万万不能将他牵扯进来的,就只能按照楚后说的那样编下去,至于萧逸在哪里,他曾说过什么,她也不得而知,只得随机应变。
白太后攥紧着她的手,露出无限爱怜,年少远离家国已是她的一大遗憾,如今还旧疾缠身、树敌甚多。前日骤然昏迷不知吓到了多少人,医官断言三日未醒也许便不会再醒了,她也是昏迷一天两夜才清醒过来,如此看来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说是她自身体弱确确实实是怨不得别人,但这些连同上一次,医官已经查明是有人故意为之,谋害皇族是死罪,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刑正司、内务府、内侍局、医官院严番彻查。
从下毒的药物入手,查明毒是混在她的药里还是单独煎成。若是混在药里,着内侍局排查药罐药渣即可;若是单独煎成混在日常饮食里,所有的药物支出医官院总有记录可查。以及凛渊敏每日所服的药要经过的人手,每日所用物品成分,一一排查,总算查出一些端倪:
床下所跪的四名婢女便是有些不对劲的,最前面的两名是韶华殿内殿的,负责凛渊敏日常梳洗。她们之所以被扣住,是由于医官在凛渊敏的发油以及沐浴所用的浴桶中查出有毒物残留,证据直指此二人有卖主求荣的嫌疑,以至于方才凛渊敏示意她们起身,她们也不敢乱动;至于另外两名婢女其实并不是婢女,而是负责前日宴席的膳食女官,所有人的菜品都没有问题,却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所以目前这四人均被楚后所扣留。
之所以凛渊敏每次只是骤然昏迷,不是吐血受伤,只因下毒之人十分狡猾。这种药是从异族流传过来的,如同翼族如今的史书、诗词集都是由异族流传到翼族至此一般。
这种药不会致命,也不容易被察觉,中毒之人不会立即身亡,只会一日日的感到疲累发昏,慢慢的开始嗜睡,睡着睡着就在睡梦中死去,无知无觉也不会有疼痛。不过可能此人不太会用毒,用药过度,导致凛渊敏不会逐渐产生此类症状,而是直接昏睡过去,引起怀疑,这才被诊治出来,否则后果便如同那人所料一般,翼族史书寥寥几笔记载她的一生。
此人意图就是想要置她于死地,本是想循序渐进,但药效越来越明显,怕因此被发现,才会下此狠手,不过欲速则不达,反而弄巧成拙让她躲过一劫。
白太后难得出殿一次,自当好好交代交代,嘱咐凛渊敏照顾好身体,内宫的事自然是交给王后处理,此次彻查真凶,凛风吟向翼王请旨许他去查,翼王竟然准了,接下来凛渊敏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病。
凛渊敏忽而叫住白太后道:“太奶奶。”
白太后回过头道:“怎么了敏敏?”
凛渊敏微瞥了其他人一眼,众人便自行离去,待众人走后,她开口问道:“太奶奶,悯儿和思奴去哪里了您知道吗?”
白太后心知肚明她会这么问,爱怜的看着她道:“敏敏,你好好休息就可以了,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所有人都有嫌疑,她们已经送去刑正司大牢了,如果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自然会再回到你的面前的。”
在凛渊敏的记忆里,太奶奶白太后一直都是雍容华贵,心地善良的慈祥老人,她没想到她能波澜不惊的说出这样的话,刑正司大牢是怎样的地方?但凡人进去了,就不可能囫囵个儿的出来,尤其是因为这样的事。
凛渊敏信誓旦旦道:“太奶奶,我可以作保,她们绝对不会和这样的事扯上关联。”
一个是忠心耿耿的赵思奴,自从上次一番话,凛渊敏能切实的感受到她的衷心;一个是陪伴了十余年的悯儿,虽有过错,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对她们做什么。
白太后握紧她的手,这亲昵的动作却让她寒意四起,白太后含笑道:“太奶奶不会冤枉无辜。你看重她们,太奶奶看得出来。”后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凛渊敏顿了顿问道:“萧二皇子将我送回来,那他人呢?我想亲自道谢。”
萧逸是人族皇子,即使跟中毒事件有关,翼族也再无权扣压,此言不过想证实他的安全罢了,若他没有受到影响,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白太后笑着看向她道:“有心就好,他早就定了昨日回朝,如今也在路上了,他也放心不下你,昨日临走时还看了看你的。”
果不其然,他们还是不敢对他做什么,既然如此,也就无忧了,白太后携众人离去,屋内除了她空无一人,不免生出一丝幽寂。
平静也平静不了多久,凛风吟与楚后便进来了,凛风吟急切上前,握住她的手问道:“阿姊好些了吗?”
凛渊敏面露疲惫,点头道:“将养几日变好。”
凛风吟见此放下心来,婢子搬入两张凳子,便立即离去,不敢久留。
楚后坐下后,便再也把持不住问道:“敏敏,你老实跟我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中毒的?”
凛渊敏侧头靠着床道:“连母后你们都不知道的,我又如何会得知?”
楚后闻言示意舒渠关上门出去,房中唯留此三人。门缓缓关上后,楚后道:“敏敏,我不怕你怪我,这毒是我和风吟下的,但绝不是对你,你方才大病一场,我们怎么会用你的命去冒险,只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人的毒落在了你身上?你昨日可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别的东西?”
这番话倒是与凛渊敏所料不差,她一早也想过可能是楚后等人下的毒,但为何会对自己就不得而知了。如今闻此言,心中谜团解开,更觉全身通畅,但又生出一丝无法言表的感觉。
她道:“母后,从前你说过你不喜欢明枪暗箭,但身处后宫起码要学会自保,可下毒去毒萧逸那些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难道就是你所谓的自保吗?”
凛风吟破口而出:“昨日阿姊真与他在一起?”
她倚在床上闭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后压抑着怒火道:“敏敏你真的动感情了?”
这话像极了一根导火索,一下子点燃了凛渊敏,她道:“为什么我不能动感情?以前我那么小,你们都忍心将我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爱是什么,没有人给我爱,我只知道我想要温暖,一个可以驱散我周围灰暗的温暖。他给我温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我知道,我很需要这样的感觉。既然你们不能给我,那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找?为什么我就要被你们安排着做事?一切都要按部就班的来?我凭什么不能自主,我想要主宰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首先我就要凭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我知道他是我想要的,既然我有这个机会,有这个能力,那就任凭谁都无法阻止。”
她极少说这么多话,也极少表现浮动大的情绪,除了人常有的喜怒哀乐,他人皆无法看出她其他的想法,这是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如此,宣泄自己想要的,态度强硬而坚决,无法改变亦毋庸置疑。
此话一出,楚后及凛风吟都有所震撼,她从不表达所喜所憎,但也不是他人想要如何便能如何的。
房里陷入死寂,明明有人却更似多年无人,窗外飞鸟的叫声清晰入耳,风吹过落叶入地,却并无一点生机。她缓缓开口道:“出去,我今天不太舒服,还想继续睡会儿。”
另外两人一言不发,只依她所言,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时,楚后不忍的道:“敏敏,对不起。”
随后大步流星的离开,凛风吟看了一眼榻上之人瘦弱的侧颜,阳光虽照在她的脸上,却毫无生机,凛风吟开口道:“阿姊,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她并未答上一句,凛风吟悄声关好了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