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早离开了那穷苦的砖楼,它已经被扒了墙皮,藏掖着的铺头都拆了。不知为何风雨又和我回到了这里。一切如以前,只是这夜只有我和阿旭两个人,他正熟睡,而我不知是第几夜在这里等,也不知在等什么。
阿旭大我很多岁,或许十几岁又或许几十岁,可他生得漂亮是永远不会老的,他从不与我论辈分,更不愿我叫他大佬(大佬:哥哥),确切讲也不是我们家的人。自我认识他起他便虚荣,挥霍,喜欢奢靡的生活,这穷酸的砖楼只有落魄到实在没地方去的时候才会来住,可他欠着无数钱债情债躲不及,所以也常在家里看见他。
我是见识过他用几句话就轻松拿走姨娘们的钱,也用相似的手段骗着其他女人们,一个眼神,动动嘴唇,即使从来没带回来钱或什么希望,姨娘却永远给他收拾好最大的屋子,但也只有几平米勉强塞下一张木板床还惹得他嫌弃,因为他总说习惯了曾经在英国纸醉金迷的生活,习惯了软软暖暖的床,看多了烟花灯火,不过我知道那也是骗来的,而且很短暂。
我蹑手蹑脚地爬到床底,惹了身灰,在角落处拎出张凳,这几日有雨,那木腿湿潮得有些糟,不过撑我一个足矣。我躲到床头旁边的台灯下,生怕惊了阿旭的美梦但还是伴着吱呀声音坐下。
其实阿旭他早睡熟了,已有好几日这样熟了,熟到没了往昔扰人的鼾声,熟到像静止一样安静,熟到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因为我记得不久前我哭喊他的名字,他都没有理会我。是因为我又气走了哪位太太,他不忍责备所以冷我,还是他只是累了,我已记不清。
陪我的,只剩下每晚都这样凉的月亮,仗着自己又大又圆便不许别的星辰抛头露面,拿极冷的月光冻得我还是忍不住拉亮了台灯,这一夜又一夜走着电着实心疼,我已掏不出去士多(士多:便利店)的电钱。可是我怕啊,怕月光每晚带走昨天的时候会遗忘,忘了我和阿旭没讲完的话,连同我们也带走,或者只带走其中一个,然后他们就会像忘记某个荒唐的梦一样平常的忘掉我们。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好似抱紧自己一般裹了下外衣,这是大佬的高中校服,袖口刚好可以没过我的指尖,腰身已被姨娘草率得修补过几针可还是很宽大,但也保暖,想起来他已经毕业十几年了,或许再过不了几年我都能担得起姑姐这个称谓了。我揣测哥他自然是幸福的,嗯,肯定会幸福的。
顺手揣到兜里竟有半包烟同埋(同埋:和)一个打火机。我晓得这款白色万宝路,好贵,瑞士进口的,阿旭最钟意这款,姨娘们总骂他花光所有积蓄去买烟,他说女人自然不懂,这叫品味。
但我不会抽烟,哥也是不抽的,这定是阿旭当年叫哥帮他藏的,家里姨娘们虽常打麻将消遣要配些烟,碍于我同大佬年纪浅,加之我小时候是极难忍烟味的,便都忍了烟瘾,有时跑去邻舍凑活。我那时刚上学,听说烟会害人,便全然见不得阿旭食烟(食烟就是抽烟)。他大概让着我的单纯,似乎也欣慰我颇幼稚的在乎,就藏走了常摆在床头的烟,原来都藏给了哥哥。
大了些我便不在乎这些大人的乐趣了,现在还想偷笑他句,衰仔这些年定也没少食。
我捻起一根烟打量,熟悉的烟草味像曾经可以一把捞起我的臂膀。
眼前突然浮现阿旭点烟的模样。先把烟轻轻地叼在唇间,一只手从内兜掏出打火机,拨着,另一只手微抬两指挡在火苗前,点烟时眼睛微向下看,垂着长长睫毛也不知挡不挡他视线。下巴稍往前递,再只需修长的两指优雅的夹住烟或捏住烟,叉腰,或放松姿态便完美,他那身段的线条永远没有一点瑕疵。如果是他巅峰时期可以用火柴笑着完成,火苗在他高贵的指尖熄灭,那一定狠狠地撩拨人心。当然这一切需是很利落很快的,我就这样看了很多年依旧觉得很帅很迷人。
不由得我又将那根烟叼到嘴边,侧了身,仿着刚才说的每个动作,假装点了烟,捋了捋到耳垂的短发,作势摆弄着泛黄灯光下的剪影,想必也应该是帅的,只可惜影子跌在桌椅杂乱的眼前,早已被拉扯得参差破碎,倒是像现实的我狼狈累累。
我收回烟又连同打火机轻摆在阿旭枕边,顺手的位置。
只是我一驱身靠近他,有些不敢看清他面孔。
平平整整浓浓的眉毛,淡淡勾勒的眼角,丰润微翘的唇,不得不承认他生得真的是绝。
额头是温柔,顺至眉骨是飒然又在山根折出,流过简净的鼻梁,滴至唇尖就成了悸动与欢喜。最深刻是他那桃花明眸,挂着天生泪膜,好像永远在顾盼着流光,明明是种罪恶却在纯媚中无辜。
也不知这无辜的眼神为他洗清了多少罪行......
时间在他清晰的眉目间突然倒退,我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十几岁那个不大不小的年纪。他正走在我前面,虽只比我高一头,却像不羁的风,拥有着完美比例,这样的轮廓刻意雕琢都做不出来的,我跟着他,模仿着他的步伐,当真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