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小,牵小白马穷奇,入长安城,到太史府。
此时五更过,天已大亮,太史上朝还未归来。
李太史临行前吩咐,当日有贵客登门,安排下人好生礼遇。见贵客临门,早有家丁迎二人进门,言说先带他们到客房别院,待休整好可自去内厅,李太史将在彼处相见。
到别院后,有小厮牵过马儿,栓到客房外的马厩,马厩中已安置了上好的草料。穷奇不情愿地被牵着,阴阳怪气道:“凭你这小儿,也想拴住你爷爷……
嘿嘿,算你识相。看在这上等草料的份上,爷爷就先假装解不开你这绳结。这家人只种柳树,简直辜负了皇都春色。”接着穷奇一边吃着草料,一边环顾院中景象,竟不耽误它自说自话。
当真是春风吹作黄金色。漱玉觉得此时虽无花红,柳绿倒也别有风情。
“非也,柳枝虽然四季皆随风招摆,但这金灿灿的颜色正是春日里才有的景象。”漱玉放置好行囊,站在院里反驳穷奇道。
“这长安城中,尽是春丝纷扰起落,唯有此处的柳名垂千古。”药王爷爷一把将白胡子尽数捋在手中,摇头晃脑道。
“何以名垂千古,李太史家的柳与别处不同?”漱玉问。
“所谓太史,是我朝五品官名。负责记载历史,监管天文历法、典籍祭祀。淳风自担任太史后,事必躬亲,可谓是鞠躬尽瘁。”药王爷爷指着一棵柳道:“你观此可知,此时应如何掌舵?”
漱玉见柳叶上下招摇,并看不出其他。便摇摇头。
“这不怪你,爷爷活着这么些个年,也看不出这吹叶子的风是哪般。但你淳风爷爷第一次见柳,便言说他能从这飞叶处见天地。”
药王爷爷进入遥想当年的表情,顾自说道:“九岁孩童,立于山端,观柳叶,目不转睛十二时辰。要不是亲眼所见,老头子我是不能信的。”
漱玉看着药王爷爷,道:“那时的淳风爷爷,不就如同我今日年纪?”
“正是如此。你与淳风爷爷一样,都是济世之才。”
“爷爷谬赞我了,我并没有看叶子的定力。”漱玉诚实地说道。
“自打我第一眼瞧你,便知你生来是拯救苍生之大器。”孙药王一捋胡子,正色道:“当日我在天山,见你这小男娃生得一双丹凤眼,内藏星光,必是极聪慧的人物。再看眉形如剑,看来是刚直侠义的性子。加上你印堂盈润,日后必定年少有为,功德应在淳风与我之上。待你长大些,自会知晓爷爷所言非虚。
还说你淳风爷爷。就如你现今每日晨起练功,他每日第一件事便是记录这树的叶、枝、干、根,寒来暑往,几十年风雨无阻,终有所成。而今,江湖上凡行舟者,无不受益于淳风此番造诣。有人为名竭虑,有人逐利奔波。你淳风爷爷生来,就为我大唐的太史一职而活。”
二人说着,往内厅去。经过书房院落,高大铜器映入眼帘。
“此物乃浑天黄道仪。”孙药王指着铜器道。
漱玉看这浑天黄道仪一环又套一环,三环交错,很是稀奇。他心内推测其结构功用,一时迈不开步子。
药王见状,又是捋着胡子摇头晃脑,道:“日月星辰运转之道,浑圆无边,也正因此称作浑天。你眼前的圆环,代表着浑天中不同天球,黄道为日,白道为月,赤道为你我时地。三环皆可旋转,由此可知日月星宿的运行规律。此时你见此物不过是三环铜器,到夜间再从那望筒观天,去找寻某处经纬所在的星宿,可知乾坤万物。”
漱玉摆弄一会儿,看不懂其中奥秘,只找到中空的窥管,想来便是望筒。他试着观天,却只觉得视野局促,天青云淡不能尽收眼底。
随药王离身而去,漱玉问道:“看星星在哪都能看,何必要造这么大的浑天黄道仪?”
“此物不仅能够度量天球轨迹,更可以分辩星宿所在。日月星宿关乎历法与历世,因而此物与社稷关系重大,是你淳风爷爷的另外一项造诣。
这般说吧,浑天就如同鸟蛋。天球有如镶嵌在蛋壳上的小圆球。而你我脚下的大地,就如同蛋黄。吾辈活动的所在,便是这天大地小之间,如同蛋清。浑天覆盖大地,就如同蛋壳包裹蛋清,蛋清又包裹住蛋黄。”
“那日月星辰东升西落,就是蛋壳转而蛋黄不转所致?”漱玉问。
“非也,天地同行,但不同步。蛋壳上的众天球轮转不息,朝向与快慢各有不同。夜观五纬七曜,可知四时八节,可知晴雨冷暖,亦可知太一下九宫之数。”孙药王又开始摇头晃脑。
“爷爷,为什么太一要下九宫,还有什么是五纬七曜?”漱玉又问。
“太一之神恒居北方,世人称其居所为紫薇或北极星,不仅为天帝居所,也是人皇之相。北极帝星以北斗为帝车。北斗七星绕北极星旋转,就是帝星御驾八方之象。八方之中,东西南北四个正位代表天气,其余四隅代表地气,土气居中宫,为生数之祖。八方与中宫,是为九宫。
又有四象灵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统领二十八星宿,以正四方。由此不仅引发气象变化,也是九州八卦的起源。
五纬与日月,合称七曜。五纬对应水金土火木五颗星,以二十八星宿为区,相继现于北极。北方星宿由道门神君玄武掌管,主星为水星,世称辰星,为老阴之所相……”
“孙师长,可把你给盼来了。”内厅门前,一老者正笑着向孙药王说话。
孙药王忙上前,二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寒暄了一阵。漱玉在一旁拎着澡豆礼盒。
“这是我孙子,漱玉。”药王爷爷搂着漱玉的头道:“叫淳风爷爷。”
“淳风爷爷好。爷爷和我做了凝脂之方,特意带来。爷爷取名叫做澡豆。”漱玉将礼盒举给李太史。
“想来是好东西,道门弟子到我这个岁数,已是目空万物。也就喜好摆弄个新鲜玩意。”李太史欢喜地接过礼盒,道:“几年不见,竟有这么有为的孙子了。不过这确是孙师长的作风,游走于世俗礼法之外,出人意料。淳风自幼已是羡慕至今。”
“天大地大,老头子我不入仕途,不过图个快活罢了。大丈夫应如淳风,一世心怀天下,为道祖血脉费尽心力,功在千秋。这一点老头子自愧不如。”孙药王赞叹着,也似乎有意说给漱玉听。
“孙师长再不来,淳风有些心里话,怕是要带进棺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