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跟着药王爷爷又做了十块澡豆，从模具倒在案上，晾成扁圆的硬块。
药王爷爷将成型的澡豆一块一块码放在分层的盒子里，拿给漱玉拎了一下。
“好沉。”漱玉龇牙叫着，却没有放下。他说：“一般九岁娃娃肯定是拎不动的。我天天跟着爷爷，练晨功，身体壮，拎它个百八十里路不成问题。”
这时陈嫂来叫爷孙俩吃饭，澡姑风疹见好，便也来前厅和他们一起吃。这时漱玉才发现陈五郎今天一天没见人影。
“阿娘，阿爹今天不跟澡姑一起吃饭了吗？”看得出这女娃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她这时也发现了陈五郎没在。
“你这孩子，有了名字，竟干涉起老爹来了。”陈嫂敷衍着回答她。
孙药王道：“今天早上匆匆见五郎一面，一天没见着他。似乎出庄去了？”
陈嫂道：“什么都瞒不过药王老爷，这不是他一早知道您要去长安，跑到茯茶寨找她爹娘，给您爷孙俩安排途中歇脚处去了。”
漱玉万没想到这还需要提前安排，之前都是跟着药王爷爷走到哪歇在哪，住在庄里这几日他还没习惯床是用来躺着的。
“这时干嘛，劳师动众。我爷孙随走随歇着惯了，特意安排我们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孙药王直摇头。
“就是知道药王老爷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五郎一早啊，悄悄就去了。”陈嫂抱歉的笑了一下，说道：“您老不用管他们路上安排，就随着你们本来的心意行路，就是了。他们这几个五大三粗的主，竟会好心办坏事。”
一夜无话。
第二日卯时，漱玉与族长未多言语，又随药王爷爷练过养生功。陈嫂帮着漱玉包好换洗衣裳，带了些早上做好的蒸饼。爷孙俩带一个行囊，一个装澡豆的盒子，向南走，朝长安去了。
行路一会儿，漱玉打破沉默问：“爷爷，你说澡姑为什么跟她爹娘住在一起呢？”
“你这娃娃，少见多怪。她那么丁点大，不跟爹娘住在一起难道像你似的，被放在天山上，冻成个冰疙瘩。”药王爷爷打趣地说笑道。
漱玉想了一下，确是有理。若是不是大雪真人的意外，自己和雪鸳现在还在池応坻跟着族长住在一起呢。转而他又问：“可是为什么陈五郎不跟他父母一起，难道跟之前离开那个叫小葱的女娃一样，他父母有不得已的苦衷么？”
“你这娃娃有时候是个娃娃，有时候跟个大人似的。”药王爷爷道。
“我不懂得还多着呢，还好我有爷爷，不懂可以跟爷爷请教。”漱玉一本正经地说：“那两个小女娃就没有我这么好命喽，我看陈五郎命也不好，不然他爸妈怎么让他搬出来，到药王庄来住呢。”
“陈五郎的父亲本姓刘，不过现今大家都叫他马大当家。”药王爷爷一路也闲来无事，便给漱玉讲起茯茶寨的旧事来：“这事还得从五郎的爷爷说起。当名冠一时的神勇将军，河北马槊刘黑闼。”
“爷爷，你等会儿再讲后面的事。”漱玉扬起小脑袋问：“马槊是个什么官？”
药王爷爷呵呵一声：“乖孙子，马槊才不是什么官，回头我再给你讲讲都有什么官。咱们先说马槊啊，它是一种兵器，就是打仗用的武器。枪你知道吧，马槊是很长的长枪，光是槊锋刃就有……我看看……有你一半高。马槊的锋刃有八个面，不管是鱼鳞锁子甲、明光甲、细麟甲，在会使马槊的壮士都能一击即破。”
“这个叫刘黑闼的壮士一定很高吧。他能使那么长的兵器，要是我拎都拎不起来。”漱玉崇拜地说。
“这刘黑闼的名号咱们还是换个说法，就叫他刘壮士吧。这刘壮士，本来是位艺高人胆大的绿林好汉。他因受同乡一位窦姓兄弟赏识，备受鼓舞，毅然从军成了骑兵将领。那位窦姓兄弟出身名门，他本人便是当地的里长，为人豪迈仗义，一身侠肝义胆。”
“里长就是一里地界上，最厉害的人吗？”漱玉问。
“里长，哈哈，你这样理解就短了。”药王爷爷笑道：“咱们大唐规定，百户为一里，百里为一乡。里长掌管上百户百姓。当时窦姓兄弟义愤朝廷奢靡昏庸、忠奸不明，又不忍眼见兵民深陷水深火热的潦苦生活，便自立为王，雄踞河北，就是当年的夏国。”
“既是如此，刘壮士还不去投奔夏王？”漱玉听得直着急。
“啧啧，乖孙子，你猜对了。”药王爷爷满意地回答：“窦姓兄弟也很高兴。这哥俩自打配上了对，有战事便一起筹谋。因为战术事先从不外露，刘壮士那些年月，时常打对手个措手不及。渐渐的，刘壮士战果累累，名震江湖，人称‘神勇将军’。
他的马槊是特制的，据说锋刃长且锐利，槊身用起来却并不十分沉重。甚至江湖传言说，行军时这刘家马槊在马上单手提来丝毫不费力气，对阵时这刘家马槊灵活坚韧，非同一般。再加上刘壮士当时自创了一套刘家马术，一时所向无敌，百战不殆。”
“爷爷，那时候马大当家跟刘壮士在一块打仗吗？”漱玉好奇地问。
“这啊，等你见到马大当家你自己去问他吧。”药王爷爷继续说：“可叹夏王当时孤掌难鸣，后来败在唐国公手上，斩首了。当时的唐国公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爷爷。”
“就是说当今圣上的爷爷，杀死了刘壮士的窦姓兄弟？”漱玉问。
“乖孙子，你说得不错。但群雄逐鹿，不好分辨孰是孰非。如今纷争已定，适逢盛世，如此便是你这一代人的福气呀。”药王爷爷摇头晃脑，道：“虽然那窦姓兄弟被斩，咱们说的河北马槊刘壮士当时还活着。
刘壮士见大势已去，便回山里继续当绿林好汉，每日出门种种菜，砍砍柴，谁叫他串门他都不去。就这样，刘壮士过了一段安分日子。
怎料夏王旧部不甘心，旧主就这么被唐国公所害，便到刘壮士家里，三番五次请他出山。刘壮士也有心为窦姓兄弟报仇，便收复上百号军士，在河北设祭坛，自称大将军，以祭奠夏王名义起兵。短短半年，这上百号人便全部收复了夏国原先的地界。”
漱玉听得入迷了：“这么厉害的大将军，他的子孙何以如今在此落草。”
“正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药王爷爷摇头晃脑：“那刘壮士的对手，就是当今圣上的父亲，先皇李世民。
刘壮士武功盖世，用兵神勇，而先皇文治武功，更胜一筹。当时这二位英豪胶着不下，互有胜负。后来先皇将刘壮士的大军队引至洺水下游，设法让其在洺水险要处驻军。
先皇足智多谋，制定两条作战策略。
其一他拒不应敌出战，只待下游城池粮草消耗殆尽。
其二他命人将上游筑堤，将洺水堵住。待刘壮士大军在下游城中山穷水尽，准备与唐军决一死战之时，唐军正在洺水对岸等着他们。刘壮士率领一万步兵、一万骑兵，摆开阵势。哪只过洺水途中，秦王安排的守堤官兵骤然放水。水势凶猛，刘壮士一行溃不成军。
从此夏国大势已去。
刘壮士率余部负隅抵抗整整一年，誓死不降。由于寡不敌众，被迫退兵到了河北饶阳。那时刘壮士身边就剩个百十来号人。本来饶阳的诸葛刺史是刘壮士的下属，诸葛这个官也是刘壮士当初亲自任命的。
也是时运不济，遇人不淑，刘壮士带一众好汉进了饶阳城，便被偷袭。那诸葛刺史将刘壮士捆绑了，孝敬给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今人称的‘隐太子’，李建成。李建成当即斩首了刘壮士和与其一同举兵的兄弟。”
“只杀兄弟，没有杀刘壮士的儿孙吗？”漱玉听得心惊肉跳，他问。
“这样算起来，马大当家当时不过八九岁。按说是要斩草除根，但偏偏他就活了下来，还传承了他爹的马槊和刘家马术。在长安北郊，安营扎寨，啸聚山林，岂不快活。”
这时，爷孙行至一处路口，有辆马车正等在南向岔路。
陈五郎从车上下来，朝孙药王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药王老爷，我在此等候多时了。此时已近正午，我来接二位，中午正好到寨子里吃饭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