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已到。
漱玉带陈嫂装好药材等物什,他们拎了十包药和一包锦囊来找小女娃三人。
漱玉道:“药王爷爷因研究五官术,外形有损不便见客。他特意嘱托我,一定把三位照顾好。”
三人道谢。
陈嫂将物什搁放在马车上,便回去了。
漱玉则自己坐上了马车,道:“我与大雪真人是故交。既是故人亲眷,我便多送你们一程。”
三人也不阻拦,食师傅牵着马车,众人一道去往竹林深处。
行至一段路,漱玉将锦囊打开,取出装有草药和石宝镜的香囊。
漱玉将香囊递给李老爷,小声说道:“小女娃体质异禀,虽然有雪牡救得性命,此后寿命未可知。这香囊是我受大雪真人所托,为小女娃做的草药包。此物专门解山人乏力,内涵乾坤,需得让她随身佩戴。未见大雪真人前切莫打开。”
李老爷听得一惊:“你知山人族事?”
漱玉露出不符年龄的笑容。这时小女娃说话了:“我叫小葱,心上匆匆长草的葱。我不叫小女娃。”
漱玉笑着说:“小葱,我叫漱玉。见到你阿娘,给她看香囊,说是我给你的。好吗?”
小葱拿过香囊,自己戴上。那香囊沉甸甸地坠在小女娃的粗布前襟,她心头似乎一下子美了,出生以来从未像此时这般高兴过。
她对漱玉说:“漱玉哥哥,谢谢你。我见着阿娘的话,一定转告她。只是我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转而他又对李老爷道:“阿爹,见到阿娘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好给她看我的香囊。”
李老爷面有愧色,点头说好。随即问漱玉:“为何不在药王庄交予我?”
漱玉压低声音:“我知道你知道的事,也知道你不知道的。天机不可泄露,无关的人不便让他们承受这份益弊参半、喜忧未卜。”
不等李老爷再问,漱玉又拿出锦囊中另外两个物件。一样是木盒一样是铁盒,道:“两盒分别装有一粒药丸。两样药大小相同,药效却是天壤之别。”
顿了顿,在李老爷眼前扳动开关,露出药丸,说:“木盒里的药,入口后半个时辰,人便安然离世,因为是猝死,并不会感到十分痛苦。铁盒里的药,服用后半柱香时间人会假死,七窍生血,三日三夜后即复活如常。”
说罢,漱玉将两个小盒盖好,装回锦囊。
他把锦囊交到李老爷手上道:“你命由天,也由你。”
李老爷眼眶有些发红。他哽咽了一下,然后从袖中取出两锭金元宝递给漱玉,道:“小药神为我父女筹谋良多,李某人无以为报。李某此番回京凶多吉少,此身无长物,便只剩这点劳什子。礼轻情意重,李某感激之请溢于言表。小药神莫要嫌弃,请务必收下。”
漱玉没见过金元宝,只觉得金灿灿的,好看。便没说什么,收着就下车了。
本来以为送走石宝镜,心里会难受一阵子。漱玉此时竟然如释重负。一举递送了石宝镜、解了李老爷忧苦,顺便还帮着大雪真人和小葱缓解症状,回想自己此番仗义所为,漱玉十分骄傲。
心下高兴,脚下有如生风,漱玉不久已到药王庄门前。
药王爷爷正在门口等他。
漱玉道:“爷爷是否要问我,为什么送他们那么远?”
药王爷爷重重哼一下,没好气地说:“我想问你,谁外形有损?”
漱玉嘿嘿嘿嘿,不禁笑出声来:“若非如此,他们怎会相信爷爷并非故意不露面。”
药王道:“你送那么远,对方没点表示吗?”
“有,给了两个闪光的小宝贝。”漱玉说着从怀中取出金元宝,道:“李老爷说这玩意不值钱,礼轻情意重。”
药王见状又是一哼,不过语气较之前轻多了。他说:“可真是小宝贝,拿来给爷爷看看。”
漱玉高兴得递给药王爷爷,问:“爷爷,这俩小玩意能干嘛使呀?”
药王拿了金元宝,甩开长袍广袖,放进袖兜里揣好。他转过身,一边向园中踱步,一边答道:“能使鬼推磨。”
“爷爷,为什么要使鬼来推磨呢?”漱玉一本正经地问:“我看陈五郎磨得面还剩不少……不对啊,爷爷。这世上只听人传说有鬼,从没见谁真的遇见过。鬼要这劳什子来做什么?”
药王心知漱玉早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的意思,这会儿没心思跟漱玉逗闷子,便不理会他,顾自摆弄着园中的药草。
“爷爷,你放这俩劳什子在你袖口,坠得你都干不好干活了。”漱玉不依不饶地跟在药王爷爷后头,道:“要不还是我拿着吧,反正咱们也用不着鬼推磨,你说是吧?”
“你看这是什么?”药王爷爷指着药田里刚长起来的叶子问。
漱玉见那幼苗叶片好似荷叶内卷,露出个尖尖的角。他毫不迟疑地说:“这是独角莲。”
“若以此物,赠予你送走的小女娃,怎样?”药王爷爷又问。
漱玉想了一会儿,说:“自然是不合适的,小女娃先天血虚内热,此物驱寒去湿,小女娃若服下,当会病情加重。”
“若以此物,配在凝脂药方中,又当如何?”药王爷爷再问。
漱玉恍然大悟:“陈嫂家女娃的症状是湿郁肌肤,复感风邪,以至高烧不退。这是风疹的症状,刚好以独角莲的块茎入药,于病理对症。”
药王爷爷道:“这是味好药,须得放在该放的方子里,才不糟蹋了东西。你还记得刚才问爷爷什么吗?”
漱玉寻思了一下,似有所领悟:“爷爷是说,那两个闪金光的劳什子,放在我这糟蹋了东西么?”
“人活一世,应内方外圆,见物内省。这两个劳什子,今日你得之无用,弃之可惜。
但你须得知晓,今日你收了他人物什,终有一日他人有不情之请来求你,那时你便有愧于心。
多年过后,这些个身外之物便犹如两袖清风,早不见了踪影。而你心头,却还挂着那份愧疚。”
药王爷爷叹了口气,又说:“罢了。正所谓,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
说得便是受外物扰乱过后,才能学得宁静致远的处世之法。眼下你经事还少,未撄不宁。待凝脂方配好,你便随我到长安去见那久未谋面的老朋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