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提要】
掌握词语选用的四个主要方面:意义、色彩、声音以及艺术化的选择与锤炼,尤要注意把握选用的原则和方法,使之落实于写作活动的实践。
汉语词汇异常丰富的储量是汉语完善、发达的一个重要标志。人们在写作和说话时,都应学会善于从这个宝库中选取恰当的词语,表情达意,绘景状物。法国作家莫泊桑说过:
不论一个作家所要描写的东西是什么,只有一个词可供他使用,用一个动词要使对象生动,一个形容词使对象性质鲜明。因此就得去寻找,直到找到了这个词,这个动词和形容词,而绝不要满足于“差不多”……(《小说》,见《文艺理论译丛》1958年第3期)
莫泊桑所反复强调的找到这“只有”的“一个词”,用得其所,这就是词语选择的关键所在。
词语选择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除了要考虑与语境相适切外,还要考虑词语本身的种种因素。正如郭沫若所讲:
任何一种对象,无论客观的景象或主观的情调,要能够用最经济的语言把它表达得出。语言除掉意义之外,应该要追求它的色彩、声调、感触。同义的语言或字面有明暗、硬软、响亮与沉抑的区别。要在适当的地方用有适当感触的字。太涩的字不能用。……应该用极平常的字眼而赋予新鲜的情调。(《怎样运用文学的语言?》,见《郭沫若论创作》)
可见,组词造句,不只有意义方面的选择,还包括色彩方面的选择、声音方面的选择,还要追求寻常的字眼出现艺术化的境界。因此,所谓词语的选择,就是在词语的意义、色彩、声音等方面加以筛选,挑选那些富有创新意义又富有表现力的字眼。
第一节词语意义的选择
词语的意义选择,指的是词语的意义明确,配合妥帖,其基本原则如下:
一、清楚
所谓清楚,就是词语本身的意义和词语与词语之间的意义关系都要清晰明确,让人一看就明白,没有模棱两可的地方。
老舍先生曾举过一个很可笑的病例:“那个长得像驴脸的人”,指出:
这个句子就不清楚、不明确。这是说那个人的整个身子长得像驴脸呢?还是怎么的?难道那个人没胳膊没腿,全身长得像一张驴脸吗,要是这样,怎么还像人呢?当然,本意是说:那个人的脸长得像驴脸。(《关于文学的语言问题》,见《我热爱新北京》)
要想表意清楚,还应注意两个问题:
一是修饰与被修饰词语的关系要明晰。例如:
今年2月29日,正在天津轻工业学院上学的李彦铭同志的儿子李峰,突然患病,经过医疗抢救无效死亡。
“正在天津轻工业学院上学的”既可以作“李彦铭”的修饰语,又可作“儿子李峰”的修饰语。这就产生歧义,表意模糊了。如果将这一修饰语置于“儿子李峰”之前,表意则自然清晰。
二是要避免歧义。词语往往具有多义性,由于语境的制约,词语意义的确指性是明显的。但有时即使在一定的语境里,也很难确定其意义,这就需要调整词语,重新选择。例如:
四连战士杨玉军身上背着七个水壶,他不但自己不喝,还鼓励战士们说:“山上的水太宝贵,咱们一定要留给早上来的同志们喝。”
这里的“早上来”就含混不清了。可以认为,“早上”是个词,是“早晨”的意思,起修饰“来”的作用;但也可认为“早上”是词组,“早”修饰“上”,也就是先于其他同志上来的意思。因此,这句里的“早上来”,不如改成“早晨来”或“先上来”,词语意义就明晰了。
二、确切
词语本身无所谓准确、恰当、有意义,但是一经组织起来,产生了各种配合关系,就有了是否恰如其分,是否有表现力的问题。例如曹禺的《雷雨》第一幕舞台指示里有关鲁贵的一句说明:
她的父亲——鲁贵——约摸四十多岁的样子,神气萎缩,肿眼皮,嘴角松弛地垂下来。(《曹禺选集》)
过去的版本写做“他的嘴唇”,现改为“嘴角”,才符合鲁贵的外貌特征。虽是一字之易,却充分体现出作家选词的精确严格。选择最准确、最恰当的词语,概括地说,不妨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第一,要认清表现对象。我们表现的是什么,诸如物的性质状态、人的外貌心理等等,都应有准确地把握。上例将“嘴唇”改为“嘴角”,就是根据“鲁贵”、“四十多岁”那种颓唐的样子而修改的。
第二,正确理解词语意义。汉语词汇极其丰富,每个词一般说都有本义、引申义或比喻义,一词多义。另外,词语的适用范围、搭配对象,也是比较固定的。这些都应一清二楚。否则,难以做到确切。例如:
所以人们都说,别看老高性格粗放,但对待稿子却是粗中有细。(《新闻战线》1980年12月)
查找前文:“他看稿子不管掉字错字,还是标点符号不妥当,都一丝不苟细心改好。”只见其细而又细,那“粗中有细”的“粗”就失去了着落,使人难以理解。
第三,仔细辨析词义异同。汉语的词汇里有大量的近义词,在意义、色彩、轻重以及搭配对象等方面,有细微的差别。我们表达的成败,有时候就在于能否分清这细微的差别。例如鲁迅在《坟》的“题记”中有一段话,原稿这样写道:
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专心一意]在造专给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没有]如此便宜的,也给他放一点[讨厌]的东西在眼前,使他有时小不舒服,知道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文中[]系引用者所加)
方括号内的词语,定稿时都作了修改。“专心一意”改为“一心一意”;“没有”改为“不能”,增强了主动制止的意味;“讨厌”改为“可恶”,因为两词的词义轻重不同,若从论敌的角度看,他们越觉得“可恶”,就说明《坟》的出版正击中其要害。
三、简练
自古以来,著文立说崇尚简练,陆机在《文赋》里说:“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刘勰说得更具体:“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文心雕龙》)看来,当用的词语,决不少用一个,不当用的词语,决不多用一个,这就是简练的原则。例如老舍先生在《下乡简记》里的一段话:
这么一来,整整齐齐的檀营就慢慢地变成“叫花子营”了!有的人实在当无可当,卖无可卖,便拆了营房,卖了木料;有的甚至卖儿卖女!拆典当卖,死走逃亡,悲惨万状。
文中“当无可当,卖无可卖”、“拆典当卖,死走逃亡”等词语简明而深刻地勾勒出一幅旧社会劳苦大众的血泪史。再如朱自清的散文名篇《松堂游记》里写道:
中间便是松堂,原是一座石亭子改造的,这座亭子高大轩敞,对得起那四周的松树,大理石柱,大理石栏杆,都还是好的,白,滑,冷。
“白,滑,冷”仅三个字,便写出了作家对于大理石柱子和栏杆的各种形象感觉,包括了视觉——白,运动觉——滑,触觉——冷。真是着意经营,简练至极。
如何做到“简练”?首先,提炼内容,也就是说,要准确地把握所要表达的对象;其次,选好角度,便于简洁地揭示主题,免生枝杈;最后,认真推敲词语,将可有可无的字、词、句甚至段落,毫不可惜地删去。例如:
小林当年的战友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雪鏖战,而他手中的火炬却更多更多地燃烧在无数千万青年人手中了。(《刘白羽散文选》)
“无数”和“千万”都表数量众多,保留一个即可。
是不是写作时使用的词语越少越好呢?用词的多寡,根据思想内容的需要而定,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因此,我们不能片面地理解为所用词语少就是简练。对此,清人魏际瑞在《伯子论文》一书中道出了“简练”的真谛:“文章繁简,非因字句多寡、篇幅长短。若庸絮懈蔓,一句亦谓之烦。切到精详,连篇亦谓之简。”例如:
你们的这样许多言论行动,既然和敌人汉奸的所有这些言论行动一模一样,毫无二致,毫无区别,怎么能够不使人们疑心你们和敌人汉奸互相勾结,或订立了某种默契呢?(毛泽东《质问国民党》)
这一例里连用了三个近义词语:“一模一样,毫无二致,毫无区别”,却不失为简练,因为这是为了强调语义,增强揭露和谴责的力量。
总之,简练,是以表达的需要为准,不以用字的多少为凭。
第二节词语色彩的选择
汉语的修辞色彩主要指的是感情色彩和语体色彩。
一、词语感情色彩的选择
(一)抒发感情时词语色彩的选择
如果把那些本身就包含感情色彩的词语,恰到好处地搭配运用,就会使所要抒发的感情的色彩更加强烈。例如:
生活中的脸谱确实多种多样:有的憨厚,有的奸狡;有的亲切,有的冷傲;有的真诚坦率、表里一致,有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金马主编《青年生活向导》上卷)
这里用“憨厚”、“亲切”、“真诚坦率、表里一致”等具有褒义色彩的词语,表达了对某些人性格及品质的肯定与赞扬;用“奸狡”、“冷傲”、“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等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表达了对另一些人性格及品质的否定与贬抑。
(二)论事说理时词语色彩的选择
论事说理的文字往往直接地表视出作者的立场、观点、态度,因此,在词语感情色彩的选择上,要谨慎选择,妥当安排。例如:
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资本家的,所以他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知道谁是他的主子,正是他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得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鲁迅《“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文中的“走狗”、“豢养”、“狂吠”、“主子”、“野狗”等词语,贬义色彩非常鲜明,有力地揭露并批判了“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由于这些贬义色彩的渲染,使行文也具有了辛辣的讽刺力量。
目前不少节目主持人,不注意自己语言素养的提高,随口乱讲,什么“他今天发挥得不好,可惜无缘染指金牌”、“金牌只有一枚,于是运动员都趋之若鹜,努力奋争”、“听说车要降价,想买车的人,便蠢蠢欲动了”等等,不乏其例。主持人忽悠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听众却是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三)刻画人物时词语色彩的选择
如果词语的感情色彩选择并配合得好,将有助于体现人物的个性化。例如:
在这类人身上是找不出悲观和扫兴的。他常打着哈哈在茶馆里自白道:
“老子这张嘴么,就这样,说是要说的,吃也是要的;说够了回去两杯甜酒一喝,倒下去就睡……”
现在,他一面跨上其香居的阶沿,拖了把圆椅坐了下去,一面直着嗓子,干笑着嚷道:
“嗨,对!看阳沟里还把船翻了么!”(沙汀《在其香居茶馆里》)
这里写“么吵吵”用了一些动作性大、色彩强烈的字眼,像“打着哈哈、自白道、老子、说够了、倒下去、跨上、拖了、坐了下去、直着嗓子、干笑、嚷道”等等,这些词语与其他词语配合起来,很能突出这个地头蛇的个性:目空一切、气焰嚣张。一个思想浅薄的无赖加地痞的形象便彰显了出来。
(四)景物描写时词语色彩的选择
描写景物和环境,要融会作者或作品人物的感情。词语的感情色彩的选择,就是一个重要的表现手段。
例如毛泽东《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词中都写梅花,而形象迥然不同,自然所选用的词语的色彩,也大不相同了。试看,“风雨”送春,“飞雪”迎春,是急剧变动的充满生机的壮阔景象;“百丈冰”、“花枝俏”,越是严寒越发俏丽的形象,充溢着坚强乐观的色彩;“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山花烂漫”、“丛中笑”,美丽的形象,崇高的境界,包含着崇敬、赞美的情感。这首词描绘的梅花形象,与“情感”达成了完美的统一。重要的一点是,得益于词语色彩的恰当选择和巧妙组合。
社会环境的摹写,也同样要渗透着作家的思想感情,因此,对于词语感情的选择也有一定的要求。
二、词语语体色彩的选择
选用带有语体色彩的词语,要与其相应的语体协调一致,才能有理想的表达效果。
同在《日出》这个剧本里,同是刻画李石清这个被金钱和权势扭曲了灵魂的市侩,在舞台指示里曹禺选取书面语词:
他原是大丰银行一个职员,凭着狡黠和逢迎的本领,现在升为潘月亭的秘书,他极力仿效他心目中大人物的气魄。其实,他常是偷偷望着人的颜色,顺从而谄媚地笑着。当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出他额上一条一条的皱纹,蓄满了他人生所遭受的羞辱、穷困和酸辛。在这许多他所羡慕“既高且贵”的人物里,他是有“自惭形秽”之感的。……
这类人物出场介绍的文字,主要用来帮助导演和演员掌握人物的特征,深入领会作者的创作意图,因此,采用了书面语体,选用了大量的书面语词。而在写李石清的对白时就多用口语词了:
我才不难过。(抬起头,愤恨地)哼,我要起来,我要报复,我要硬得成一石头,决不讲一点人情,决不可怜人。在这儿干了二十年,我受了多少肮脏气?我早晚要起来,要狠狠地出口气,你看着吧,我就要出头了。
话剧对白是供观众听的,必须注意谈话语体的特点,这就需要多用带着鲜明口语语体色彩的词语,包括一些叹词、语气词,甚至一些粗俗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