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过,深秋渐凉,才方至傍晚,我就感到枕下冰凉,坐起身好让自己靠着舒服些。
看着玉溪点炉子的身段,她需将整个人伏下腰去,微小心的将手伸进去抬出火钳子。不像另一个人,他似乎只是屈膝,一手托着,熟练的将我最爱的紫薰香放进去。
而非父皇送来的松杏香。
此刻松杏浓厚郁闷的气息散却在整个殿内,听得一阵小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一路跨了进来。
“殿下,今儿个内宫送来的缎子已送入殿库里了,共六段,预留三匹出来为作殿下内殿床畔褥料…”小侍悉心道着,他本把这些交待给玉溪就好了,不过母后说我如今是自己殿的主,要学会管辖云烟阁。
“哦对了,内殿的内侍鈨守从老家江水探亲回京,午时已回了宫里。”
我眼皮微波,瞧那侍似等我回应什么般,故作随意的回了句。
“知道了。”
“是…”他缓缓退去。
而后未再听到动静,我一直在屋里头看书,等着有某个熟悉的脚步声走进来,奇怪的,竟看了一下午,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公主,奴婢传人来用晚膳吧。”
“玉溪,我总觉着自个忘了什么事。”
她换去我的衣服,同我一同想着,“殿下你说…要看一下午的书,说明个学究考问,不能不知道,其他可还有什么安排?”
“想不起来了!”我摇头,近日怎么恍恍惚惚的呢。
一日竟这般飞速的过去,当真是无聊至极,我在主塌上喝茶,再过一会便召小蝶她们进来梳洗睡了。
只听轰隆一声
天公电闪雷鸣的昏沉了几分,心下不好,我晒在前院的暑干还晾着呢。
胡乱批了件外衣便走出去。
“这可是我和小蝶她们忙活了许久,一定要亲口尝尝自己做的,可不能让雨给打霉了。”
我甚至眼睛泛酸,刚见天日有些睁不开眼睛,两手紧拉着衣物跑向前头。
只看着地上的落叶和脚影。
哗啦啦—
…
砰—
“嘶…”
我整个身子往后一震,额前疼痛的捂了起来,似撞到了什么东西。
慢慢睁开眼,只看到一宽实的肩膀,有些眼熟,一棉麻包袱抗在上头。
那巨物转过来,竟是个有些翩翩的男子,轮廓分明的下颚沾了几滴雨,顺着滴打在我的鞋尖,不对…
“鈨守?”
他还是那身我最常见的服饰,还是那般,站在了我的眼前。
“是你!”我高兴的,竟从未发现如此喜悦。
明明午时已知他回来了,可是方见他人,当他眼里入了一幅有些柔情的娇弱小公主画卷时,于某个人而言,心中也顿时万千悸动着。
只愣神了片刻,也未说话。
“你去了哪…哎!”
他伸手握住我的胳膊,我的肌肤从手至浑身传来有些炙热的声响,震耳欲聋。
他似试探了我的冰冷,略皱眉,两手开始解起了自己的鞶革。
“你干什么!?”
我被他的举动吓到,一时忘记捂住眼睛,待想起来时,发觉身上已披上一件外衣,这是他的。
“你要去哪?”他出声。
“看我的红薯干,可不能让它被雨淋坏了,就在前面!”
我指着,身前高大的身子已蹲了下去。
他背对着我,我未懂他意思,直至他一只手握住我的鞋腕,我才犹豫。
看了看四周,算了,反正都是自个宫墙内。
便一鼓蹬了上去,可当胸膛贴紧那单薄的背脊时,才微微讪红了脸。他只剩白色的内衫,虽寒颤,但在我眼里却十分温暖,这就是我所认识的鈨守啊,当四下无人,只有我们两个时,他的粗鲁和直接才会表达的如此刚果。
他背着我,我撑着他的伞,一手拎着一袋暑干,想起方才他为何孤身一人撑着伞站在那。
“你在那干嘛。”
身下的人不语。
我拍打他,“问你话呢,午时他们说你回来了,怎么不来与我问安。”
他停下脚,雨水从脸庞滑落。
“出宫过的内侍,若回来,未必随其原主。”
我一恍,一时未懂这意思,半晌,似明白了些什么。
“我明白了…”
我想起来了,确实这么个事,他探亲回来,未必就回原来宫里伺候,按规矩要先去原宫问安,若主点头他继续伺候便是了,否则…
否则就不知又被遣去哪当差了。
“你这个笨蛋,那你怎么不说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
方知道那时的内侍进来汇情时看我眼色的模样,是在等我的意思吧。
“所以呢,你一个人不知去哪,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待着?”
之后的事他没有开口,我也不知道了,只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家伙身上,总是有这一股骄傲,他是个有过去的,和别人不同,这让我更好奇,也在那一刻我明白,我与鈨守是不同的,他是我的朋友。
本想说些什么话,诸如“我怎么会让你走,你是伺候我最好的内侍。”等
可话到嘴边倒吝啬起来,不意的打趣他。
“明天给我把炉子里的香换了,不好闻,我睡着不舒服。”
说罢便踩上门阶,甩了甩裙袖,也未把披衣摘下,只拿下自个的披肩递给他。
他盯着我伸出的手,很久,才接过,而我也耐心的等他。
无言的回了自个屋里。
…
“呀!”
我睡到一半,才想起那件忘掉的大事!
看了眼外面漆黑的深夜和阴冷的天公。
“糟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
—
“公主,你昨晚是怎么了,老听你声音,是不是被雷声吓到了。”
“没事,但是比打雷更叫我心烦。”
我催促她与我快些梳洗更衣,盏茶时,透过屏风听到一阵叫我耳根子逾越的声音。
他径直走到炉子旁取香,将摔在地上的木雕捡了起来。
“这味儿,不是昨儿我点的香吧,倒像是紫薰。”
“是紫薰。”
紫薰薰了一晚上,伴我安然入睡。
昨夜我说完那话,他却跟着我进了内殿,点灯焚炉,一顿动作,只因那一句“现在就换。”我感到舒心。
“鈨守,等会你把伞拿着,瞧这天大太阳,指不定午后又要落雨了。”
他还不知要去哪,但和他点习性一样,从不过问,只是应了一声。
“好。”
脚声轻稳而有力的绕过屏风,走向案台的茶水,却不知为何久久没声。
我余光透过铜镜去瞧,看见一道背影端着香灰立在屏风不远处,紧盯着挂在角落的一件衣物。
是他昨夜的外衣,我带进去后待小蝶与我梳洗时叫其晾在火炉旁的,怕玉溪看见了不好,要多言,故只偷偷吩咐了她一人。
玉溪娇俏的桃花眼随我望了望后面的鈨守,又转过来瞧我。
“咳…今天做个发髻吧,轻巧些,好跑的。”
“你又要去哪跑啊。”
“说起来我就不好受,真是个大事!”
…
我小跑在宫道上,今个烈阳高照,倒是没有一点阴天的意思,累的我出了些汗,还催促后面的家伙。
“你快点!”我凑近他。
“跟你说,昨我漏了一件大事,我答应了一个人要陪他摘杏子,可我居然忘了!”
“是谁。”他问
若是平常他定不会问,是见我很少如此着急忙慌的因为忘了一件事而愧疚,就是故意不去书房也不曾。
我一心想着,未留意他问的,直到丝毫未留意自己已跑近了豫林边。
这里靠湖溪,往林子里走葱葱郁郁,就跟看不见宫墙似的。
我熟悉的提起裙底,四处张望着,再跑几步,都快跑出林子西边外了,又看到一小溪,岸边高芦苇,群青掠过天空,满地的落叶秋风肆意,在叫我不敢靠近的柳絮下,看见了一处更不敢移开眼睛的风景。
是我每次瞥见都会停留在其发上的冠带,为何就那么不同,好像和溪面的水纹一同泛着银月的光,而我额前一恍,竟有些恍惚的…
“唔…”
那梦里飘渺,只一处白色俊气浩然的身影,勾背立在树下,白玉兰落在他的肩上,转过侧颜来,显映的,却是与那柔和的玉兰花更为烈郁,深沉的风色之貌。
“表哥…”
我有些恍惚的,“怎么是表哥。”
那双玲珑明澈的瞳眸在看见我雨烟色尾裙时化作一只刚峻蓝幽的鸷鸟,像秋天的雾一样清澈明艳,目光梢神,却在听到我的口吻时蹭的停滞一刻,隐敛的旋转。
“什么是我.”
我朝他靠近,“啊不,没什么…只是做的一个梦。”
“梦?”
他亲近的拨去我发上的叶子,温和的眸光又望向我身后的一人。
“这是.”
我转头,看着神色有些平静又带着深探的鈨守。
“噢,这是我的内侍,就是那天救我落马的人。”
“是吗.”表哥应着。
我又回过神,不对,“不是,救我落马的是你,这是…算护我安危的人。”我冲他笑着,他的眼眸还停留在身后的鈨守上。
“嗯。”
我与他走在林子里,同表哥说着因着两日犯懒故没去书房的事。
“昨日…你一定很奇怪吧!实在是烟儿记性差,竟忘了这件事,明明前日才说好的,索性昨日下了雨,不然我得要好好向哥哥赔罪了。”
“昨日是下雨了,林子里树多,倒也好避。”
我愣住,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一直在这里吗?!”
他清亮一笑,看着我,笑得宽容大方,领口的纹白鱼尾线也像一条月龙。
“是呢。”
“怎么会…你为何要一直在这啊,难不成,你从午时就一直在这?”
他低眸,“若是你来了,我不在,怎么办。”
他甚至未提一句“我以为你会来”叫我心里难受,他是那么善解人意。
“你也该叫人来找我的。”
他摇摇头,“这点小事,还叫人催你,倒要让你烦了。”
我的心从未如此愧疚,答应了要和皇兄一起摘杏子,每年深秋都会如此,从前从未忘记过,这次是怎么了呢。
“那现在来了。”
他与我摇头,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嘿!”
又听到不远处亮丽的一声。
朝那看去,几道身影都立在那候着。
“毓春!”
我跑过去,不想她也来了。
“你来了!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看你们摘杏子,顺着钓鱼!大皇子说了,宫里的湖里最多好鱼,可叫我偷摸着玩会。”她嬉笑。
…
午后晴空蓝兮,树叶声唰唰的蹿过林子,我候在一颗墙头的树下,挽起了袖子。
“殿下,公主,你们可要小心些昂。”
几个内侍都忧心忡忡的望着,每次这个时候他们都得提着胆子,毕竟这事可是不能叫其他人知道的。
“你别上去,在下面接着就好。”
“不要,以前都是我在下面接着,这回我上去!”
虽然他会些武功,尤其是轻功,只嗖一下的就跳了上去。
“啊嘶…”
而我放了大话,方爬了半寸就大喘气。
“烟儿.”
温柔刚毅的声音在下面响起,我看见白色身影的人略蹙眉,眼睛从未移开我的身上。
“表哥!没事,等着啊。”
我终是爬了上去,挑了几个好的,还与他唠起了嗑。
“好甜!”我尝了一口,嘴里又塞了一个,却涩的呸出声。
“哈哈哈,臭丫头!你小心点。”
“給!杏儿姐姐,你看,杏儿吃杏子…!哈哈哈哈。”
“哈哈哈”毓春提着渔笠过来瞧,满袋的杏子,这回不止我和表哥,杏儿和毓春也尝到。
我看向皇兄,知道他把她们叫来,这样若是母后知道了怪罪起来,连着杏儿也吃了,也能替我跟前会说话些。
“呀…”
我摘完最后一通,下脚时一堆人欲靠过来,但眼前已站着一个无需他人帮我的人。
我下意的踩在树根子边,全然信任的蹬了下去,转过头笑着。
“哈哈…咦.”
那手扶着我的,却不是一往的人,是鈨守。
一旁挨着最近的,正是一往的人,他的身子已然要往前倾去,却没想到,会出现一个比他更快的人。
他们四目相对,一双黑如碳灰的眼眸和锋利深幽的目光都汇聚于我身下。
“嗯…”
我看了看一旁站着的下人们,就踩鈨守的吧,他是我的内侍,叫皇兄宫里的看见了不好。
于是我下来后,迎面的正是两个紧挨的身体。
“表哥…”
——
与他同回的路上,我听着耳边的鸟叫声,想起有从西南回来时与我讲的一些事,如与父皇回程路上喜鹊绕头的好寓意。
“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我回过神,“方才送毓春走的时候,她问我为何我们两个的身份,竟有要亲自上树摘杏子的好兴致,我说,那是因为有一回我说要吃树上的杏子,表哥便给我摘了,宫里的没有就去外头,去王府里摘,后来你陪我在宫里种了一棵,她当然不知,那是你和我种的了,她就说,杏子是跑不掉的。”
“是了,杏子是跑不掉了。”
走至一半,忽闻两滴水打在鼻尖,我停下来。
“是要下雨了吗。”
话还没说完,就要一把伞高举过头顶。
同时,还有另一把,也怔怔的撑在胳膊旁。
他下意的接过身边的内侍撑开的伞,似要与我同撑,却不知已有一把高举过我头顶。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哈,你看,我也有内侍了。”
鈨守低垂着眼睛,他只有耳朵在听着我们说话,似从方才起就一直如此。
“烟儿也有内侍了,”他点头,眼睛幽远的看着我身侧的人,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这一路,显得更加无言了。
直至回到云烟阁,就见玉溪看见我们几人进来,两眼一亮,忙跑了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一粉衣小婢撑着伞走向门槛。
“殿下!”她看向身旁的表哥,“大殿下…你们,你们快进来!”
…
屋外小雨淅沥,内殿盏茶香味四溢。
“这糕点真好吃。”我往嘴里噎着。
玉溪端来姜茶,“大殿下,小殿下,你们快喝了,这阴天的着凉了可不好,你们竟又是去摘杏子了,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玉溪有些幽怨的,她不知我这一趟会出去这么久。
可我知她是以前我去母后那,故只叫了小蝶等人陪着,不想我更省心,把所有人都打发只剩下鈨守。
“你明是不会凑热闹的,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摸了摸姜茶的碗,“烫…”
甩了甩手,糕点有些噎着。
“小心。”柔和磁性的提醒,顺带碗身碰撞的。
我的指尖撞到了什么,两片茶叶落在上头,流着温热的水。
“这…”
洁玉无瑕的刚好握住一只茶碗的绰绰有余的掌心也流淌着几滴茶水在分明的指尖。
而那水渍正是由于一旁要给我添茶的鈨守从壶里倒出的却不想被表哥拿去欲放至我跟前的茶碗。
玉溪见此也有些懵然,不过手疾眼快的用帕子擦去桌上的水,更与表哥递上一干净的帕子。
“瞧,有两个人都要给小殿下伺候呢。”
“哈哈…你们怎么知道我口渴,表哥自然是懂我的,鈨守,不愧跟了我那么久。”我向他眨巴。
“叫鈨守?”
一旁的人看向他。
鈨守退后两步,神色平静的略倾附。
“从前你身边是没有近身内侍的,故今儿来的时候,未看到眼熟的玉溪或是小蝶她们。”
“是,鈨守新来的,父皇叫我同皇兄们一起上书房,母后想着我身边没有贴身伺候好的,就选了一些人进来,他与我伴书用。”
“伴书?”
“对呢,鈨守会的可多了,他根本不像一个普通内侍,你送我的那本注义,里头许多我看不懂的,鈨守都念出来了。”
表哥低眸,他轻吹茶面,轻声道:“是吗…来了多久了。”
“嗯…”我转着眼珠子,“大半年了吧,是吧鈨守。”
我抓了抓身后人的衣身,轻晃了两下。
他略抬眸,瞥了眼两眼流光的我,简答道:“是。”
另一只手飞速的按下了我的胳膊,我才回过头看见殿内一些人都看着,包括坐在身边的表哥,紧盯着我抓着鈨守的手,才意识到此动作的不雅和…
玉溪有些惊吓的走回茶桌边,缓和道:“殿下真是的,没规矩了。”
“嘿嘿…”我笑着。
…
熏香怡过半炉,屋外的雨化潮侵地停了下来,殿内一阵缄默。
“烟儿。”
“嗯…表哥。”我看着他放下茶碗。
“方看了一章,觉着这本注义的翻本写的不错,我拿回去看看。”
“哦…好啊。”说这话时鈨守又上来添茶,我顺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动静的后退。
表哥笑着,手抚上我的额前,我的鼻间尽是他袖内的香气,是那般好闻,舒心。
“还好,我以为你会生病呢。”
“你这话说的,我有那么弱嘛。”
“嗯,有啊,你一直就是个弱根,谁也打不过,还偏要去骑马。”
“哎!”
我伸出一拳,他侧头轻松的躲了过去。
有些好戏的坏笑一分,嘴角笑得那般痞气,我虽感到之前若说大半年不见有些生疏,这下倒是自然多了。
“我晚上来瞧你罢。”
他起身拍了拍衣袍,袖上的护软缠绕一侧散开绳线,看得我心头痒痒想替他紧上。
“大殿下晚上还来吗?”玉溪声音促然。
他半点头,“再看吧。”
转过头冲我眨巴了下眼睛,我一愣,缓而明白了什么,忙点头。
“噢…表哥意思许是来,许是不来。”
玉溪笑意葱郁,“是,我想着问,若是大殿下晚膳时来,还可让小厨多备份,正好圣上遣人送了好几道御菜来。”
他停步,心思滞留,问道:“圣上也来嘛。”
“父皇近日晚膳都是和我一同用的,他好多的话,许是没有哪个娘娘那可以去说了,便和我唠叨。”
…
—
夜色黯淡,我耳边不断竖着静听,待一切声响归落,稀开窗畔一角,看着远处地上的落花被风吹的散集,吹了个轻俏的鸟哨后坐下来静等。
静谧的夜色里夹杂着一些音律,凉风大过,感到眼前遮蔽上黑暗,撑着手肘迷糊睁开眼,看到那片残缺的叶子隙间靓丽的剪影,是在这月色下最为朦胧,只记得男子的发带垂落发间,眉吊而锐俏,只着了一件朴素轻巧的烟色内衫,抱臂靠在窗旁就这么看着我。
“困了?”
他弹去那片叶子,我才恍然抬头,觉得那叶子落地的一瞬,是残缺而美好的,因为它也在飘零前看到了人间珍贵的一幕,趴在案前的女子和窗边的男子侧颜。
他三两下跨了进来,动作丝毫不显难堪或吃力,我飞速折上窗,定睛瞧着内帘里的身影,这才发现,表哥已是比少年更飒爽英姿的人。
“你今个怎么想起要来我这了,我当即还没反应过来呢。”
每当夜深人静,我们白日约好要一同入睡这件事变得不再默许,我已是个快及笄的女子,也有两年没有这么做了,从前我总会在塌上和他一起畅聊天亮,他再从窗沿离开,可现在却有些不适应。
“你不喜欢?”
他背对着我,在听到我这话后看不清神色。
“什么。”
他转过身,柔和得连月色都透过我身子向他照亮,黑漆漆的殿内好像有了一抹颜色,可硬朗的面容却带着不容窥探的骄颜。
“你若不喜欢,我就不来了,打扰你入睡。”
“不,我没这么说,只是…许久没聊了,如今见到表哥,已然不知说什么好。”
我大方表明今个的感受,他毫无落寞或不满,慢慢走到塌边躺下。
“没事,我和烟儿大半年没见了,聊聊就是。”
我笑着,走过去向他腹中玩闹般打了一拳。
“噢!”他故作吃痛的往里头翻去。
“哈哈哈哈…”我顺着躺了下去
“…”
“今儿父皇来时还问了,你怎么没留下一起用膳.”
“哦?你怎么说的。”他的气息与声音仿佛零落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充斥着我的耳晕。
“我说你功课忙,若不在夜里做好这些事,平日里哪还有空陪我玩,他一听,略笑了几分说道:那看来我把文田水稻的策政交给他理阅想来也能做的很好’我说当然了,哥哥做什么不好。”
“你叫我什么?”
我一顿,有些难言的炙热卷口。
“哥哥…”
他侧过头紧窥着我的眼眸,深幽的洞悉着,我转过头不敢看他,从小到大,还是很少叫他哥哥的,一直以来以表哥相称,是因着顺口了,可是…
半晌,莞尔打笑来:“还是叫表哥好听。”
那留着台阶的叫我顺着回了:“就是了,呵呵…”
“策政的事…我知道呢。”他眼皮松却,开始冥思着。
夜已然深了昏沉,陷入一阵缄默。
“说点什么呢。”我打破。
“说说,你那个小内侍吧。”
“鈨守?他啊,他确实是我宫里最好的内侍,虽有些不合群,可久了相处,发现他并非寡然之人,他会些许多字,还有我不懂的书…”
他余光注目着我的朱唇一动一合,可我一说到鈨守,就像停不下来似的。
“是吗。”淡淡的,回上我一句。
“嗯,可惜,他是个失孤的孩子…”
…
窗畔的风轻微作响,吹的嘎吱嘎吱,我四处望了望,慢慢关上,看着殿内空荡的,走到门边欲走回去,担心后院锁住了皇兄走不出去。
打开门,又想:“不对,锁住了他也能出去。”
便在转身之际欲关上,却看到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他黑如碳灰的眸光静静的看不出一丝悸动,站在那里只是注目着。
我心中砰砰得跳,今夜是他值守。
“鈨守…”
——
晚秋已末,天愈发薄凉,宫道上时常没有人,若是有,也是些宫女低头小走,两耳不闻的样子像是有意紧闭了双目,自祖母走后,我看不见从前与我谈笑的老嬷嬷们和婢女,她们被打发去了何处,我倒不知道了。
近日连荔园也紧闭着,说是井里掉进了个宫女,夜里起夜时遇了鬼打墙,头直直的朝下进去,虽离荔园有段路,却也忌讳着不详了几日,落叶飒飒的飘零满地,也不见宫人去扫。
我透过缝隙,看着里面的树,花儿也闭着蕾,好像发生了一场清冷又孤寂的争执。
实际上我是有些听闻的,不过与我无关,我变得不爱凑热闹了。
…
“姑娘怎么不画些画了,整日净练字。”
小蝶端来我爱吃的马奶糕,我嫌压着纸尾了,略移开些。
“太傅大人说我的字写得好,练字可静心静气,若是从字里悟的真谛,看书也更通畅些。”
玉溪端起那碟马奶糕,“公主如今爱文了,倒也好,我从没见过圣上像夸公主那样夸其他的几位皇子。”
我漫不经心的“大皇兄也没有吗。”
她噎了一声,一边将糕点放下又道:“大殿下呀…那自然还是有的。”
我蘸了墨,有些皱眉,“你把糕点放这,若是墨泛到脏了可好。”
“哟…是奴婢没顾好。”她又挪到旁边去了。
“我不想吃,你们拿走吧。”
小蝶听了想打趣我,又见我神色肃然认真,便推搡了玉溪两下。
“走吧,殿下静心呢,催促我们走了。”
她们点了香炉子,将塌椅上的软绒伏上,怕我累了要午歇时着凉,慢悠悠的晃了出去,将前院的杂扫宫人都唤下去。
好一会安静了。
我有些烦躁的扯下,又揪出一张纸来。
欲下笔时却愣住了,只定定的站在那里。
身后旋过一阵微风,带着炉里的熏香和松叶,那袖子轻轻弹去案边的灰,马奶糕挪进了眼前。
我瘪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画会儿画吧。”
坐下来歇息着,拿起一块糕含在嘴边。
“你午时去过启祥宫,阿婴那边在做什么。”
鈨守低头研磨,“做法事。”
我抬眸瞪着眼睛,“做法事?做什么法事。”
“请寺里的主持在内殿坐着超度,没有外扬,不许声张。”
我有些意外,“珏贵妃死了,母后为何要做法事?”
至于这么说,倒是因为从前宫里去了的娘娘们,只有与母后交好的赵昭仪,她私下节俭的做了场法事以表心意。
“你看我画的这花,是不是素了点。”
他轻瞥着,淡淡道:“素中有艳。”
我摇头,“哪有什么花是素中有艳的呢,要么极素,就像后宫里一生至死从未被知晓的娘娘们,要么开的夺人眼目,残留心中,就像那位珏贵妃。”
这段日子父皇没有来过云烟阁,更不会去启祥宫,听说他只一日没有上朝,而后便每日勤政,这让我没有想到,连珏贵妃的丧仪都是从简,碰上这档子事,与宫里变得冷清似乎只是凑巧,却又十分韵合。
但,我却忘不了前日去桾华内殿看望父皇时,从后殿溜进去无意在帘后撞见的一幕。
我的父皇,他蜷缩在案台边,身边没有一个宫女,他站起来坐了下来,微掩着双目,轻轻的痛抽起来。
就是我征战天下声名赫赫的父皇,一个男儿,他只有可能为了一件事如此悲怀,而更让我明白以后为母亲有些怨厌的是,他将这份悲怀狠狠埋在心中偷偷抚慰,是一份极致的爱。
是爱…
“是爱吗?”我喃喃道。
“什么.”鈨守出声
“鈨守,爱是什么…?”
他深思着,轻轻抬手掠开我笔下的画纸,在那纸下压着一行短短的练字。
“是这个。”
我看过去,在嘴边小声默读出来:“谓花月无情,长寄绮罗之遗恨…”
“你也觉得,这句诗饱尝情爱。”我摸索着,若有所思,“可父皇说,写诗的人是个大爱之人,他用大爱来诀别心中的情意,从此萧郎是路人,只剩志向在身,他说这才是要成就大事的人。”
鈨守挑眉,“志向…志向在这世间也不过是被人看不起的俗物罢了。”
“那这里头的情,也是俗物吗?”
我不禁发出疑心,他也未接话。
“这不是诀别。”
“什么?”
“这里的情,不是诀别,是拥有。”他只能从他深刻的犀利中深究出字面的内心。
“拥有?何为拥有?”
他生来淡淡的语气说话间却吐露着每一分的犹豫和思索,“拥有…是拿到了从前自己从未有过的,从未奢求过的东西。”
他抬头,眼下深沉隐晦的扫荡了一圈屋子,看向我时任是不到半刻的对视。
“所以,他拥有了那份东西,向世人毫不保留的敞开自己的那份情意,多么无私,赤诚”我纯真的笑着,又高兴又沮丧,“却用诀意来告别心中之人,这又是何苦。”
“或许…”我这才又想到鈨守说的,不是诀别,是拥有。
“我明白了,许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了,走向任何一个地方,无论哪里都在一起,是世人以为这是诀别诗,可他竟能把爱恋藏的这么好。”
“隐忍…”
“既藏的好,又藏的不好。”我说完又听见他短短飘过的一句,欲追问。
“隐忍?”
他看向我,久久凝视,那眼里有惑然,难道他也在同我一起惑然吗,我很少从他眼里看到如此不坚定的神志,好像也在抉择什么。
…
夜里我正睡着,听得宫道上有人叫喊,院子里稀疏的跑出人来迷糊着询问,我起身打开窗。
看见她们都站在远远的门槛处遥望。
“出什么事了,这些宫人都跑的咋咋呼呼。”
“殿下,你怎么出来了。”玉溪为我披上外衣,她往外打探着,“还不知道呢,我瞧几条道都亮通通的,像着火了一样。”
小蝶携几个宫人从外头小跑进来,有些喘气的惊讶,“大多是从伏羲宫跑出去的,大皇子出事了。”
“什么!?”玉溪大喊,她反应过来,又忙捂住嘴,眼里止不住的担忧。
还不待我问,便询问:“大皇子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呢。”
“殿下,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有些彷徨,环视一群人,心下着急的,眼睛瞥了眼站在一旁值夜的鈨守。
“哎呀,纵然是出了什么事也要等御前先过去,再传唤公主,这么晚了,若有大事早就阖宫叫唤了,殿下还是先进去睡吧。”
“也是…那殿下。”
“快进去,公主穿这么少,可别着凉了。”
我还不知所云,又心神不宁的走回内殿。
不过深夜又一通暗了下来,外头渐渐没了声音,我也有些困顿的入睡。
…
次日出去询问此时,鲜少有几个宫女知道,就算知道也说不清楚。
正巧碰上玉溪和小蝶一齐从外头回来。
“叫你不去非要去吧,白走一趟。”小蝶抱怨。
“你们去哪了。”
玉溪忙跑上来伺候我用早膳,“没什么,我们去打听了昨晚的事。”
“对了,昨晚是怎么回事?”
“是大殿下,那边的人说昨夜大殿下突发心病,从马场回来就如此,吃了碗汤后愈发难受,手捂胸口不断咳血,伏羲宫的司祥忙去请了太医,据说夜里是皇后贴身照料,对外说是好些了,只是疼痛不止。”
“那就好,只是表哥一向好得很,哪来的心疾。”
“就是说了。”
…
午后我坐不住了,欲去伏羲宫看看表哥,被正巧进云烟阁的缜哥哥和寅哥哥拦住。
“去哪啊。”缜哥哥敲了敲他手中新得的宝扇。
“去瞧瞧表哥,他昨夜不是得病了嘛。”
“得了,你别去添乱了,他刚还好好的呢,说了些话,皇后说了叫他这几日好好歇息。”
寅哥哥坐下有些口渴的咳嗽,疑惑的问得:“你怎么知道?”
“噢…我方才去看过的。”两人坐下来。
我听着便放心了,想来没什么就不去了。
“殿下,你是要去看大皇子吗。”玉溪有些迟钝的问我。
“不是说了不去了吗。”
“我们俩难得来坐坐,小烟儿你就陪着吧。”缜哥哥抚茶,喉间吸了两口有些蹙眉,仔细嗅了嗅,埋怨道:“你宫里的茶就这样吗,涩气重的很。”
盏茶的玉溪忙捧回茶壶,手脚毛燥的回道:“这不是小殿下平时喝的茶,是大殿下爱喝的阳羡茶。”
“哎?表哥什么时候送来茶叶过。”
“前日刚送的,刚儿才拿出来泡上。”
“我说呢,我平时喝的是茶萸茶。”尝了一口,觉得入嘴却甘甜化雪,细品如春风润喉,我盯着茶面儿,恍惚看见了表哥的笑面。
柳树下,他少年般更为英姿焕发的颅顶黑发束冠,微微侧过脸看过来时,横动的颈下肆意勃发的阳刚之气。
“这不是挺好喝的,你平日跑惯了花楼子,不沾点胭脂气的茶都不好意思入你嘴了。”
“你瞧你这张嘴,愈发调皮。”
“哈哈哈…”
寅哥哥看着我们二人嘻笑,浅扬稍眉,温吞道:“你那个内侍鈨守呢,平日见他在书院伺候你勤快。”
我这才环视着,外廊上洒扫的婢女花裙来来回回,就是不见那个眼熟的身影。
“除草去了吧。”我四下瞥,应着看了看玉溪。
她也打量起来,突得盯住我身后的,笑道:“这不是来了嘛。”
我转头,看见他衣下与袖口一身干泥点点布着,手里捧着一棵小玉松。
“你去哪了,现在谁都知道你的名讳了,连寅哥哥稀罕来一趟都问起你。”
“嗐,我也是看他聪明,上回你一个人在书院,我进来时正巧碰见烟儿教身边的内侍教他字,我想着,什么内侍竟会这些。”
“是了,鈨守可聪明了。”我放下茶碗,这话逢人就说,可也算是说烂了,因得此时没多大兴奋。只是随即接下去。
“上回父皇来,正巧也碰见他教我字,还考问了鈨守几句书面儿上的词义,他都答的上来,后来还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父皇看着鈨守,语重心长的说,你是个好苗子,可惜是个内侍。’”
“噢?”寅哥哥指尖轻瞧着茶桌,抬眸目光细细打视了一番。
鈨守默然的放下树盆,只当未听见般我们说话,若是别的殷勤的人,早该过谦的说些什么。
…
待他们走后我卧在塌上歇息,看着依旧站在一旁剪花的家伙。
“方才寅哥哥他们夸你,你怎么也不应些什么。”
他的手迂回在那一壶百合间,剪子的声音咔嚓作响,花芯透过他的手隙,好像就是从那骨节分明的掌心中生出来的。
“我不会说话。”
“木头,又不是叫你侃侃而谈,那日在父皇跟前也是,你虽得他赏识却也含蓄了多,若是再多留一个心眼,说不定就能被迁去御前服侍了,怪不得从前得不到好去处,人人都懂得巴结。”
他放下剪子,略抬鄂凝视前方,束发乌黑绾起,从鬓间掉落几撮遮住了眼睛,我看着他的身子缓缓伸直,窗畔边的日光将他揽在身边。
“我觉得这里很好,待在这里,就够了。”
我没想到他会那么说,有些意外,却也不意外,心中还是有些温暖的。
“说你木头吧也不是,却也少根筋,倒也不全是那个意思,既不是叫你攀附权贵,只是”
“我没有别的祈愿。”他打断,“除了这样。”
…
我自以为在那一刻,既也是一种美好,一个从见到起就古怪不羁的内侍在那一年里对我说只愿云烟阁,他是我无法割舍的朋友,甚至有时该怎么说…他就像我镜子,我就是在对这世上另一个自己。
毕竟,在那两年,每个人都在教会我长大,等我及笄,用各色的目光看待我,但有一个人,他在想留下来,留在我的地方。
…
“不好了…!”
“怎么了怎么了。”
“听说大皇子的病势危疾,太医院已私密传召了六个太医,听说皇后还连夜派人去宫外把胥江给喊进宫了。”
“现下怎么样了!”
“阖宫都火急燎燎的,你说大殿下这命苦的,从前御前还是东宫的时候他就被迫迁去晏王府下,如今他可是圣上的长子,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嘘,别胡说…哎嘿,玉溪姑娘!”
“你们这些多嘴的瞎说什么呢,也不知道中宫跟这是什么关系,那边的人来走动走动,听到了小心把你们一个个拨出去。”玉溪有些令色的肃气,焦急的从一旁跑过。
“你小声些,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昨夜有宫女拨去伺候,夜里在殿外感到里面异常亮堂的很,她微稀开门畔,门缝里头望进去,只看到四祥跪在地上,塌上帘内趟着的身子一动不动,胸口竟微亮的冒着红光!”
…
我有些不知所云的,坐在宫里等候传召。
“怎么样了。”
小蝶摇摇头,“阿婴说皇后传了话,那边忙着,叫小殿下先不必去看。”
这些天总是宫里听到一些言语,说表哥的病一会好了一会出大事,奇怪的是,从某一瞬起,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头晕眼花,蹭的捂住胸口倒地而昏睡去。
我也生了一场病,倒不重,只是昏昏沉沉毫无力气,恍惚睁开眼时,只看到一个太医在为我把脉,帘内坐着阿婴和玉溪,外头有小蝶和…鈨守。
他握紧拳头,眼睛直勾勾的注目帘内。
这种情形叫我也难受至极,只是偶尔,会突然惊醒,看到她们跑近身前,可耳边却听不见任何,只是心疼的厉害,抓狂的拽住一只手。
感到痛苦中,那炽热的掌心紧紧回握的,好像巴不得替我受苦般,将我从阴曹地府拉回来。
…
“桾烟。”
我从没听到这样叫我的,睡梦中暂无法分辨。
好在我醒来了,一切安好,太医说只是患上嗜睡症,身子骨也与常人略不同些,要多开些药方调理。
我醒来倒无事,脑中直冲进一件事。
“表哥怎么样了。”
“我们哪知道。”小蝶低眸,轻呼了药面儿,喂我入口。
“殿下饿不饿呀,这药苦了些,”她掏出袖下的一包什么,蚕叶裹着的十分滚烫,打开竟是几块香喷喷的豆扣糍粑糕,“嘴里抿着尝些甜的吧。”
“这糕…!”我又喜又惊,高兴的欢脱起来,也不发躺着呢,忙捧着转圈。
“哎呦殿下!”
“这糕可是宫外城西巷子口那家!怎么会有的。”
“可不是嘛。”她笑着,“鈨守说的没错,你的确喜欢这个。”
“鈨守?”
“他知道你嫌药苦要吃甜食的,去启祥宫求了阿婴,还跟皇后说上了两句,这才得以出宫,跑遍了全桾京找到那家糍粑糕,跑回来时还藏在胸口里。”
“他人呢。”
“不知道跑哪去了,我瞅见他胳膊里竟流着血,似受伤了。”
…
——
入冬时节,恍惚只是一个晚上,天公冷了不知道多少,听宫女说天不亮时路面儿上结了冰霜。
我从书房回来就只顾温书,觉得殿里好生暖和,写完字就难得学起嬷嬷交待的女红来。
门槛一阵脚步声,那细碎的依旧是熟悉的走向,往日该是轻巧的此刻却带了几分沉重,他绕到我身后点茶。
我才又想到,这么暖和的香炉子定是他燃的。
“你去哪了,最近怎么总是两三日不见你的。”
他俯身去查看炉边的烟灰有没有弹出来,记得有一回里头的弹出来正好掉在我更衣时的裙边,我不高兴了整整半日。
“没事。”
他凡是没什么去向或撒懒时,便会随意回一句没事。
“我昨没去书房的事,你可别告诉玉溪,她现在可不听话了,总是同母后跟前嘴碎我,这两日还被拨去伺候表哥了,听说他痊愈了?”
“不知道。”他淡淡的。
半晌,殿内安静一会,才响起声音。
“为何不去书房。”
“撒懒了,教我的学傅总是换了又换,我还是喜欢去蹭表哥的课,可惜他这些日子生病,都说父皇偏心,给缜哥哥指了太傅,給表哥指了尚书令,我就觉着许易昌好啊,讲课那般好听,对我和表哥都好,对表哥略严厉些。”
说着我给他念了今而学的诗文,他安静站着,听我念。
…
“鈨守如果是个寻常家的公子,也该和我一样,学书,也该和哥哥他们一样,考取功名吧。”
我收起那书文,放在塌下,起身走到桌边倒水喝,抬眸瞥了眼一旁站着的人,一定。
“你…”
他似冰化般的低眸垂着。
“你怎么了。”总觉着他今日有些不对,说是失落,又像是奇怪。
他双目又炽热的红润着,将我凝在眼下对视。
“一个低贱的奴仆,功名于他有什么用。”
他这么说着,一字一句的蹦出来,叫我一时有些心里发疼。
我放下茶杯,认真的回应他。
“正是出身不同,才要靠功名去改变,再说了,你并不低贱。”
“呵…”他突然轻笑,那笑里,竟带着几丝哽咽。
“并不低贱…你可知我并非干净的…”
“我知道。”我打断他。
“我并非失孤入宫”
“鈨守,我说我知道。”
他一怔,黑炭般的瞳里顿时卷入一股暗流。
“你原名刀庆子,是一对樵夫妇从林里捡来的,你从三岁起就叫着这个名,而六岁时,父母亲竟惨死,原来是生父追杀你,你原是理寺监之子的小公子,出生于他府中的一个妾室肚中,不过被其原配夫人掉包,随便丢在郊外的林子里,不过理寺监实在算不上刚正之官,竟觉得此时影响官誉,不意相认也不想让同僚知道他的妾室之子被一对樵夫妇收养而参他一本,故想赶你们离开桾京,你夫不意,他竟派人暗暗解决,好在你养母林氏携你逃过一死,又遇上了半路出现的永安王,永安王府的人认出你养母曾是从前伺候过晏王府的人,又在东宫伺候过,永安王本就一心想反我父皇,扶被圈禁的晏伯再造反,实则是他自己意图不轨,此行已在桾景八年就被扼杀,父皇把永安王及其三族和连带的参与所有人斩首,而你母亲也在当时为了可以给你们母子争一口粮而向他交待晏王和父亲之间的过节种种后被永安王灭口,不过,你起初并不知道林氏被永安王府的人带走后是否还在人世,林氏告诉你要好好活着,你被卖到打场当过打奴,也被尚书台侍中府的大公子看中带回家,于是你就在白家,十岁起就给白家的小公子做伴读,你听说林氏被永安王送进宫去母后身边做眼线,你这才进宫做内侍,”我叹气,“可惜,随着永安王事迹败露,不等林氏在母亲身边站稳脚跟,就已经被永安王秘密杀害,你在太医院做最下等的活,在宫里没待多久,就连林氏的面也没见上一回。”
他握紧拳头静听我重述他的过往,心中早已波澜万千,可他只是有些意外,抬头看着我。
“你是…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坚定的,“我早就知道,你出宫去探什么亲,恐怕是给你母亲立牌位了,宫人出宫探亲机会难得,过程更是细具严苛,每一笔你的人事都要计录清楚,内宫的人核对了你报的家名与所出不同,小蝶早就神情严肃的与我通报了此事,我当然有疑惑,所以在你第二次探亲时,就正好问了白家的六小姐白莹如,你应该记得她的,她将你一些过往都告诉我了。”
他一言不发的听着这些话,难以道说的吐出几个字。
“这就是,我的一切。”他的心像一潭死水,早已没了期望,那颗纯粹的原该是一个世家公子的鈨守的心也被世间阴暗,血脏之水浸染,他每日刀尖而过,在冷漠的眼下,还能期待什么,早已藏起那些所谓功名的瞎想。
“我的一切,都是低贱而卑微,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拥有,也不配拥有,刚开始只是有点不甘,为何你们这些权贵之人可以随意拿捏他人的性命,我以为杀死母亲的是皇后,可是当我进宫后才知道真相,我有恨,又好像再没有任何恨的理由。”
“所以,你唯一宣泄,报复的就是那日夜宴上看到的从前永安王府的跑马公子田甥,也是户部侍中家府小妾的兄长,是巴结永安王的人,也是他在那日认出你母亲是从前在东宫待过的林氏,进而有了后面这一切,你在宫中偷偷杀了他,就像在白府时趁官僚夜宴时杀了你亲夫一样,对吗。”
从那夜我看见他沾血的血眼开始,我就知道他的身上是我看不见的所有未知。
无论是他杀了田甥拖到宫道上引人注目后父皇下令小心处理此事时他在林里宣泄自己的恨意,还是自待在云烟阁起每每与母亲说话才知她的善意和端庄,亦或是雨夜里我感受他胸膛的那颗本该死去却还在跳动的,从未有过的如此滚烫的心跳时,我都知道,鈨守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与我,与这宫里所有人都一样,他不该被淹没在痛苦里,所以我用无言的对待去表明我的接受。
“鈨守…”我稚嫩的开口,“有些事,你没错,但也有些事你错了,你不该以为我会讨厌你。”
他的眼里一闪而过的躲闪,和慌乱,在那一刻暴露无遗。好似所有的隐藏总是在我面前溃败。
“你就像…我的哥哥,就像表哥一样,是我镜子,我怎么会讨厌我自己,你像表哥一样了解我,我也是,所以就算我知道的,也会去问白家小姐,你在宫外担心被发现时,探亲依旧随你所愿,我不许小蝶将此事说出去,但我在想,鈨守出去该去哪里,他还有家吗,立牌位时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很渺茫。”
他听着这些,手微微颤动,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人将心比心的为他想,他该去哪,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将他当作自己一般的话说出来时,内心是多么像绽开的百合花,如阳光沐和春风,冬日里的寒寂再也不会向他刺来。
“当我回到这里时,我不渺茫。”他咽喉,眼睛无法直视我。
“当我待在云烟阁时,没有那么多的恨意。”
我抓住他的手,感受一阵轻颤,他震惊的看到了我坚定的眼神。
“没关系,一切都还在,那你就把云烟阁当作家吧,谁说你不能拥有,你还记得那句诗吗,谓花月无情,长寄绮罗之遗恨,我现在明白,那人一定也有心中想要的人,他不能拥有,可他得到了,他或许没得到,隐忍…是一种爱,成全也一样,这世上没有人是低贱的,你在我心中绝非如此。”
他的眼里仍然怔滞,却与从前不同,他好像看到了也想拥有的希望,他不会是孤身一人,鈨守不会,所以他缓缓露出笑容,是从那红润凛冽的眼里迸涌出的,不舍和温柔。
…
“够了。”
“什么够了。”我瞪大眼睛,从他腕上移开,在那紧盯自己的双眸中看到了另一个清澈明艳的瞳目。
内帘下,我用热石轻抚熨在他腕上的伤痕,这些深深浅浅的过往,也会被云烟阁午后的日光抚平吗。
我低头为他,并未看到那张一向寒冷的脸上出现的浅笑。
“有这些,够了。”
…
——
“殿下…殿下?”
我猛得睁眼,伴随身子抽搐时,后颅沉重的扎了个头,我的脸结实的撞在案下。
“嘶…”
我脑袋疼痛极了,一切都是晕乎乎的,好像刚从一阵令人难痒的噩梦中出来,一切都是那么光怪陆离的。
“小心!你真是的。”
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听到杏儿的声音,和回忆中她旧时的声音有些许不同,才清醒过来。
“我睡着了吗。”
我的眼圈渐渐明朗起来,看着她翠玉的小碎珠素环晃着,从那隙间望出帐外的天色竟是漆黑的,只有许多星点光亮如人影在晃动着。
“可不是嘛,怎么没让阿娜达伺候你上软塌去睡,不过也只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子正过午分。”
“外头是怎么回事。”
陆续的杂绕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仔细听好像马蹄声在踩脚待备。
“你先出来罢,我已叫阿娜达她们收拾东西。”
她转身走出去,碰上阿婴的声音,只简单的好像交待了几句,似要去理自己的东西了。
“吁~”
我走出去,看着深夜里举起的火把和灯笼,一些内人伺候在侧,由杏儿领着。
将军们手里拿着什么草图站在溪边,一旁倾听的身影轻云出岫,衣袍映着水面的波纹,如镜焕发,他的姣颜在这少年间从未变过,正是皇兄。
漫长的回忆中,他正如那夜倚靠在我窗畔,倜傥的身姿并貌,只是眼睛在无数的人群中一眼看向我,我才知道醉玉颓山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蹙眉,手略一挥,走向那匹和他一样出众的高黑壮马灵风,马靴一踩即跨的握住了绳索,在那一览之姿里,坐怀不乱的瞻望着,我好像看见了年轻的父皇,当年母亲,第一次看见爹爹,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走吧。”
“陛下,此夜危险,路途本就怪离,若是找不准方向…”
“先离开这,让所有人都提着眼睛,你和左前锋与我在前寻向,如遇石壁,就绕行,记住!不要去听水流声。”
“是!”
…
我还不知所以,就被推上马车,坐在里头待不住见队伍未行,远远的将士们整装待发,跑下去走向缜哥哥。
他方才离皇兄很近,这会子正要去同几个总兵,副都统商榷着什么。
“缜哥哥!”
提着裙子跑去,脚下的硬头石硌的生冷。
他着了一身软甲,侧过剑臂拦住我,遇大风刮过抬起披风替我挡住。
“你被吵醒了吧,上去待着。”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凑近的,“本是计划要明早走的,事情突变,两个都御史和一个痛政使者连夜从驿馆来接应引路,方才才寻见咱们的队伍,这里十分危险,是西域有名的一个石眼湖,看似四面环绕高至触天的石壁山脚,外不通里,一般的官商和盐商人马途径多半迷路于此困顿,看到的溪湖也是幻像,下流直进悬崖峭壁,实则咱们是在一个大石头里面!来的路上就损失了一个小兵,眼下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出路,光送来的草图还不行,得等西南人的城边境纸,否则还不知道几日才能到,眼下得赶紧离开此处,否则就走不出去了。”
原来这里就是有名的石心眼,史书上记载桾春年间,那年爹爹巡至于此,也差点陷入而难出,眼下就得看哥哥的引路,他是来过的,只是不知天亮前能不能行。
…
队伍跑动起来,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越往西边走越凉,不能听水流声,怕士兵以为前方有大路,夜里行路困难,不知道前面的皇兄他们如何,从帘外望出去乌鸦鸦的漆黑,只剩秃鹫和远山里的狼叫,可狼声,就似离我们十万八千里远。
不过还算平安,我闭着眼眯去,不顾颠簸,偶再睁眼时,看到天蒙蒙亮,路面也平缓了许多,队伍变得有序。
“到哪了。”
“应该是进渠界谷了。”
我兴奋,果然走出去了,虽这一趟令人心乱,却也着实激动,渠界谷是西南边的象征,进了那里,才算是真正见识西南的自然风光,那些迤逦的山水渐渐在日光下进入人眼,只是一小片的漠,便有不断林路,停路歇息时走下来,抬头望着一片蔚蓝的深空,好像触手可摸云彩。
石子里都嗅见异域姑娘们跳舞的鼓乐,有些光秃秃叫不出名的树干上,还会挂满彩绸。
杏儿从马车上下来,她一路走过来轻曼似藤条,身后跟着两排内人,一直照料着后方女眷事务,和阿婴两人大大小小管着几十人俾女,我知道她是被祖母教的十分好的,淡定勤恳。
“你站这做甚呢。”
她清喉娇啭,如风里带着莺啼,面容醉眼微醺,疏眉下眼雀如蝉秋点着一颗痣。
“我看这棵树,上面的杏子似熟了。”
“熟了又如何,你还要吃吗。”
我看着有些高的树枝,舔了舔唇,“吃,怎么不吃呢。”
“这么高,这可不是以前宫里的,你爬上去就危险。”
它就是参天,我也想吃。
我说罢就不理会她的,挽起袖子踩上去,离那杏子越来越近时,我一脚蹬上细碎的枝头,慢慢伸出手。
“杏儿你看我摘到了,你要哪一个,我给你找个大的!”
“你这丫头!”
我使劲捏住那杏子,脚下突得踩了个空。
“啊…”
树枝掉了下去,这课参天大树若是杏子长在根处还好,偏偏长在碎枝末节上,还好我紧紧抱着。
“呀,这多危险,你快赶紧下来。”
“我知道,马上下来。”
我想踩一个,眼睛四处瞥着,手方一松就刺痛的扎进毛叶。
“啊!”
我滑落,眼前一片黑的扑了个空,身子往后坠去。
完了!
正当我想着这回该摔的大伤时,腰间揽上一股紫松叶的熏香的气息,狠狠的拽进我的胸膛。
“啊…”
我感受到剧烈的一震,颅下虽有软力,却也碰的大疼,只全身都扑进那硕大的身形间。
睁眼看到一处白裸的颈肤,烟色的内衫上蒙灰赤白,皱巴了一小片的紧紧裹住我,只留出一双眼睛靠在那肩头。
缓缓的挪开,对上浩瀚的明眸,像一根针紧紧刺痛我的心间,好眼熟,熟悉的一幕…
像遂柔的瞳间掩上一层惑然,怀里接住我的皇兄,从听见声音的那一刻就像对待猎物一样飞速赶来,不同的是,那眼里多了猎物难比拟的东西。
…
桾春二十年
我已不去书房整整一个月,许以后都不必去了,不过爹爹说,我还是可以去跟着哥哥们学书。
故也很久没看见他们了,不仅没看见他们,也没看见鈨守,刚开始只说是调去三司那做些时日,而后就不见人影。
问起玉溪小蝶他们,只有些皱眉的摇头,道:“都这么久了,拨去别的地方也正常,许不回来了,殿下不说我都忘了。”
她看了看小蝶.
“是啊。”
我奇怪的,“这可是鈨守啊,你们怎么会忘记他,他在云烟阁待了整整一年多,怎么会就去了别处不回来呢。”
不过她们将我安抚下来,说了些细碎的别的,我不爱听就作罢了。
两三日还好,久了我就自个跑去那边看,没有瞧见鈨守的身影,问起来,内务竟问我:“鈨守是谁?”
我没有理会他,有些郁闷的跑去别处散心。
听宫女说杏子树的杏子快掉光了,我想着再不摘几颗吃,就吃不上了。
从那晃荡了几天,身旁没有人,不好帮我,只好作罢。
第三回再过去,我望着高树咽了咽口水,上去吧!
便一人慢慢踩了上去,因最近和缜哥哥练了点气功,我胆子也壮,转眼就爬到根上头去了,往下看有些畏惧。
“小杏子,我来啦~”
只当我刚捏住那杏子,鞋尖的绣玉石与树根擦空,我整个身子往下一颤。
“啊!”我紧抱住,心下砰砰跳着,两只腿已蹬在空中。
“完了完了,救命啊…”
我闭眼间手炽痛的离开,往后硬生坠去,就当我想着要坠地时,一阵清风卷起我的头发,整个发髻被打落,感到钗子紧紧刺到耳后根,比起这个,疼痛的大落地更叫我呜咽。
“嘶…呜!”
我闭着眼摸了摸身体,还是好的,突然摸到一块硬硬的石头,睁开眼不是石头,是玉佩。
仔细看有些眼熟,因为戴着的人腰间,我才怔怔的看向那略凌乱一小截的鬓发脸上,那硬朗的下颚上逸焕翩翩风光,只一双有些陌生却熟悉的眼睛,像惊才的狂蝶,激起我心中的扑翼之娥。
“表哥…”
此人着的白衣身下与我皱在一起,泥只是在他眼下停留一刻,就自觉的弹落。
为什么在那一瞬,我好像认不出这是表哥,当我看到是他时,才回想起他挨我如此之近的鼻间呼吸出的气息,都是熟悉的。
我们喘着气,他压在我身前,无言的对视。
“烟儿…?”
他惑然的出声,沙哑的叫人怜惜。
怎么像不认识我一般,在那一刻,不知道该如何说。
突得他紧皱眉,捂住胸口,那跳动的心跳连我也能感受到,扑通的狂躁。
好一会,才慢慢平息。
当他再抬头时,好像一切都想起来似的。
“烟儿。”他出声,灰岩的明眸里染上一层柔然,略喜的心色。
…
我醒来时是躺在了自个的塌上,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像是做了个梦,直到小蝶跑来埋怨我又去做些坏事。
“我不过就是摘个杏子。”
说罢回想起那一切,那个人,是表哥,可为何有些不同.
“大殿下将您抱回来的,许是掉下来时你被吓着了,他坐在这等了许久,直到皇后传召,才走的。”
“我有段时间没看见表哥了,今个路过杏子林,觉着总是想进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于是碰上了他,他也在那。”
说起来,自从表哥生病已经过去一段时日,他痊愈的事阖宫都知道,不过我仍是没得机会去瞧他,早听说他病好了,也在学着上朝听政了。
匆匆用过晚膳,我不听劝的又跑去母后那。
正巧碰见了阿婴,茶桌边的马奶糕还留着半块,我以为皇兄还在呢,只有我和他爱吃。
“母亲呢。”
我问着,启祥宫里一切器具都是端庄淑容,像母亲一样,皓石打磨的花瓶里插着一副画卷,内帘的珠子还在晃动。
“去永桾宫了,与你父皇一同用膳呢。”
我走过去摸了摸那画卷,在一个写着“瑛”字的卷底边,开着红色玉兰花,这还是我第一次见。
阿婴要抽出那画卷。
“奴婢去一趟御书阁。”
“哎,阿婴,你知道鈨守去哪了吗。”
“什么。”她一怔,听见这个名字似有些恍惚的。
“鈨守啊,就是那个我宫里的内侍,他被拨去哪宫了。”
“不记得了。”
我瘪嘴,“什么不记得,不记得拨去哪了还是不记得人了。”
“都不记得,什么鈨守啊的,对了,殿下宫里的内人又换了一批,内侍也会由内务拨去的。”
“那鈨守呢?”
我再追问,她就说着事急告退了。
留下我感到不对劲和奇怪。
…
当我讪讪的回到宫里,呆滞的望着窗畔发呆时,突得被一蹭的火花吓到。
原来是香炉里的灰弹出来了,该是小蝶换的,鈨守点时从不会弹出来。
我走过去,突然停住,盯着那快凐灭的烟灰。
“以后,炉子里的香,要生的暖。”
耳边响起这句话,好似又回到那一日的塌边,鈨守捂着手臂站起来,从内帘走出去,停下脚步,看了看炉子。
“别看了,你午前才点的。”我看穿他的心思。
想起方才他的模样,真是有趣。
“我的扇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他一愣,有些时光远久的,却又近在咫尺的岁月,缓缓盯着我。
他的一切我都知道,包括那把扇子,从前因为逃课陪我撒谎而被母亲罚了一个月俸禄的鈨守,本就没什么积存,我曾在探亲前暗示过他将我那把扇子去宫外当了,他只是扎眼,没有说话。
“走的时候。”他落下这样一句。
“什么是走的时候,现在吗,那我可等着了。”
他好像很久,很久才挪开脚步,在这之前,那双望着我的面容间,笑了一瞬,是我看不出的柔情。
他走了,以为他是去点香炉了。
只是这一走,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我还体弱多病的又生了个病,醒来后又问起鈨守的下落。
奇怪的,一切都变了。
“鈨守是谁?”
她们看着我,似乎想不出这个回答。
鈨守啊,就是那个,每日陪着我上书房,雨天为我打灯笼,永远跟在我身后的人。
“怎么会有鈨守这个人呢,殿下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小蝶抚上我的额前。
我呆滞的不知所云。
后来问的每一个人,都说不知道鈨守,包括母亲,阿婴,都说从来没有鈨守这个人。
甚至于见到缜哥哥提起,他道:“你宫里有过这个内侍吗。”
内务的人拿出案本来,也没有这个名字,就像被划去了一样,这个名字从未出现过。
久而久之,我也像不确定一般,甚至于不知为何,在一天天淡忘,偶尔想起来,觉得岁月年久。
后来,连玉溪也不知为何突然拨去别宫,刚开始还能见到,随着日子过去,她也不见踪迹了。
有一天我久违的走到后院,后庭我从前常去的地方,偏僻的一小宽廊外,那屋前的几棵树成了残柳,直到几年后,那棵玉兰栽了进来,再到母亲过世后我悲痛的命人砍去玉兰。
在那些看起来被修剪过的丛木花下,有一棵小数,长的姣好,它细细的树枝上仔细看缠着一束红绳,我绕过红绳,看见了充斥脑袋的一幕。
一把扇子,一把写着字的我曾读过的扇子,挂在那绳下,是何时有的。
“以后,点炉子的时候,要暖。”
这句话似最先从我说出,有一个人听了以后照做,从那以后,每一天炉子里的香都是又暖又好闻。